陛下頓時恍然大悟:“難怪,方才朕問他喜歡什麼樣的女子,竟在這兒猜上了謎語。”
淑妃莞爾一笑,雖與幼弟接觸不多,但其脾性尚能揣摩半分,霍琅執而無畏,不會輕易接受強迫安排,即便對方是皇上,甚至是太後。
除非那賜婚之人,為他心儀之人。
“陛下無需着急,弟弟若有中意姑娘,想來再過不久,就會向您請婚,他才不會将心儀女子拱手相讓,萬一對方與旁人成了婚,他豈非要孤獨終老,打一輩子光棍?”淑妃打趣道。
皇上面露困惑:“世間男子三妻四……”
此話未說完,他停頓片刻颔首續道:
“既如此,朕也不會強人所難,等等再說,隻是太醫與朕提到六皇子,再有兩月就能痊愈,朕還以為讓他們倆一道成婚,雙喜臨門。”
六皇子!
俞沅之瞬間臉色煞白,嘴唇不自覺地顫抖,肩膀仿佛被鬼手扣住,僵硬發冷。
徐鄞在幽禁間患上咳疾,又因郁結難舒卧榻多月,皇上所言“痊愈”,僅是他外表與常人無異,實則底子尚虛。
前世成婚初期,她不願屈服其威勢,屢次頂撞,被那人連番折磨。
雖然不再如新婚夜那般整晚外跪,但徐鄞依舊會在其他小事上反複刁難。
吃不飽氣力虛乏,走幾步路就像踩在棉花上,頭暈目眩。冬日衣裳都是極透薄料子,總會令她受寒高熱,夏日卻采用厚重衣布,胳膊上紅疹不斷,又痛又癢。
被針對幾個月後,俞沅之開始學“乖”,明白一味用強不可取,好女不吃眼前虧,善用懷柔之法。
徐鄞咳疾,她便親手熬藥膳梨羹,徐鄞震怒,她便将府内便宜物件,擺在觸手可及之處,以供發洩。
膳食仍然匮乏,但最起碼不會在酷暑與凜冬中受苦,能過上普通百姓的日子。
她曾無數次幻想,一刀将徐鄞送上西天,但對方警惕性極高,阿娘又在羅國公手上,沒有法子,唯有姑且忍辱偷生。
她也曾無數次幻想,徐鄞奪位失敗,像他三皇叔一樣,被親兄弟了斷在宮廷政變中,縱使妻妾難逃死罪,她甯願玉碎。
那人若即若離,曾讓她心中一度燃起希冀,可以将阿娘從困頓中救出,卻又在下一刻徹底破滅,到頭來,大夢一場空。
天真又可笑。
回憶過往疲憊不堪,她呆望泥土,雙目空洞,明明方才還緊張到呼吸不暢,現在卻連喘息力氣都險些消散。
她不願重複那樣的生活,更不願嫁給徐鄞。
孰不住,女子神态的全部轉變,都半分不差落在霍琅眼中。
他不解,她的失落,苦澀,頹喪,是因陛下提及為他賜婚,還是因為……六皇子?
她認得六皇子?
“那是誰?”皇上雙目微眯,向亭外看去。
淑妃回眸,起身走到俞沅之身邊,溫柔牽過她:“回皇上,這是餘侍郎的女兒。”
“誰?”
餘侍郎過世數月,又不是什麼高官,皇上一時沒反應過來。
俞沅之此刻已調整好情緒,順由淑妃力道向前幾步。
“餘侍郎,羅國公的小女婿,可惜過世早了些。”淑妃解釋道。
皇上微蹙眉頭逐漸舒展:“原是餘狀元之女啊,但這餘狀元與羅女君,不是沒有孩子嗎?”
淑妃将母女情狀簡述告知,皇上了然,撫腿歎息:“你母親,是位貞潔女子。”
俞沅之低眸,這就是皇上與太後不同之處。
其實阿娘不曾再嫁,其一是未遇良緣,其二是母女倆相依為命,也很幸福。
但這些話自然不能對上位者說。
“朕記得你父親文采出衆,在狀元之中,也是出類拔萃之輩,身為他的女兒,想來差不到哪裡去。”
淑妃附和:“皇上英明,俞姑娘字寫得極好。”
一道天雷在她頭頂炸開,繼而心跳如鼓,耳畔狂風呼嘯,雖看起來鎮定,但雙膝已酸軟。
完了,霍琅知道她會寫字了!
“哦?那這樣說,也是才貌雙全的女子啊,哈哈!”皇上笑道。
淑妃颔首:“皇上所言極是,臣妾瞧了就喜歡。”
俞沅之不敢擡頭,生怕露怯被霍琅察覺,絕不能讓他知曉自己還認得契文,否則脖子上這顆腦袋,怕是搖搖欲墜了……
亭内談笑風生,亭外也有人不請自來。
“今兒天氣好,難怪連淑妃妹妹這麼個清淨人,都願意出門逛逛。”
皇後身着鳳紅盛裝,迎面而至。
人在路上,聲傳“百裡”,姿态雍容,春風得意,随行宮女太監二十餘人,架勢十足。
淑妃後退半步,恭敬問安。
皇後笑吟吟走進亭内,禦前常禮,再被侍女攙扶坐在石凳上,随後朝衆人揚手:“都起來吧。”
此處雖在禦花園内,平日卻少有人往,後妃們更喜歡在前方瑤池賞花觀景,皇後踏足,擺明故意為之。
她搖動繡扇,轉頭打量淑妃所立方位,笑聲爽朗:“臣妾早就聽說,羅家二姑娘被太後娘娘接到宮中小住,今兒可算是見到面了。”
俞沅之暗念不妙,皇後眉飛色舞,率先為她扣上無規矩之過失,身為名義羅家人,皇後姻親族女,進宮小住,居然沒有前往中宮請安,實乃不敬。
果然,皇上聞言蹙眉。
淑妃以帕掩唇,擡眸回道:“皇後娘娘,俞姑娘入宮是陪伴七皇子溫書的,莫說是您,就連陛下也是今日方才瞧見,若不是太後娘娘有旨,要臣妾去尋七殿下,恐怕臣妾也沒法子撞見俞姑娘,帶她出來走走。”
“陪伴七皇子溫書?”皇上身子前傾,關切道,“那他可有不痛快?”
“皇上放心,俞姑娘周到細緻,又溫柔體貼,難得七皇子未動火氣,近來用功許多。”
淑妃所言令皇上瞬感欣慰,他連口誇贊,竟未在意方才“不敬”之舉。
皇後剜了淑妃一眼,頗為不悅。
“皇上,羅女君幾日前入宮,正巧與臣妾提及六皇子婚事,您可還記得,當時太後娘娘曾允諾,要許他一位羅國公女眷?”
她是故意來添堵的!
皇上沉吟片刻:“朕記得,六皇子妃是羅國公孫女,叫……羅羨仙?此女容顔姣好,出身尊貴,算得上良配。”
皇後搖頭笑道:“如今事态有變,羅國公想求旨更換人選,新妃正是皇上眼前的這位美人兒,羅沅之。”
羅沅之,三個字合在一起仿若魑魅魍魉,讓人深惡痛絕。
“她?”皇上看向亭外女子,頗為疑惑。
皇後勾唇:“論容貌,二姑娘不輸襄京世家閨秀,甚至更勝一籌,如今也能稱得上是羅國公外孫女,自然不會委屈了六皇子。隻不過皇子妃不易為,規矩禮數樣樣缺不得,不妨讓她多在宮中小居一段時日,得太後娘娘調教,定會知書達理,大方賢德。”
淑妃:“……”
俞沅之詫異擡頭,本以為皇後憎惡她與七皇子有交集,打算将她驅離皇城,趕回羅家受苦,怎突然轉了性子!
皇上猶豫半晌,既未贊同,也未反駁。
皇後唇角笑意漸弱,挑眉瞥向陛下後方男子:“呦,霍将軍也在啊,本宮光顧着說話,都沒瞧見人。”
霍琅巋然不動,默不作聲。
“昨兒個三皇子還提到将軍病了,怎這麼快就生龍活虎,也不知是個什麼病,來得匆忙,去得匆忙,不清楚的,還以為是将軍胡說八道,故意惹皇上擔憂,推辭三皇子的習騎試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