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鄞淡淡道:“卧病許久,與七弟兩年未見,想看看他如今模樣。”
“既已看到,還望殿下不要影響授藝。”
“七弟的确成長不少,聽說人也乖巧許多,是霍将軍教導有方。”
徐鄞緩緩轉身,望向涼亭内。
俞沅之此刻面壁圍牆,四肢僵硬,手指一遍遍按壓袖口。
“殿下看起來氣力不濟,還是早些回王府安養。”霍琅直言驅離。
徐鄞垂下眼簾,薄唇輕吐道:“将軍言之有理,需在娶親前六脈調和,否則便是辜負良辰。”
霍琅:“……”
俞沅之不清楚六皇子是何時離開的,僅曉得自己通身冷汗長久未消,哪怕是霍琅的聲音傳來,她都下意識打了個寒顫。
“到此為止,帶七皇子去更衣。”
少年被侍衛拉走,男子坐于亭内,手臂搭在石桌之上:“認識?”
“不……不認識。”她低頭倉促道,“我也該換衣裳了。”
避開霍琅的目光,俞沅之慌張朝後殿跑去。
一襲飛燕草色消失在男子視線中。
“今後習練,閑雜人等不許進内。”霍琅面無表情,遠望入口。
阿威刹那錯愕,遲疑地抱拳應是。
從馬場回到永壽殿,俞沅之倦怠不堪,獨自躲在房内,尋借口推辭晚膳。
她想不通,那人為何會再度出現,多麼熟悉又可憎的一張臉,反複提醒着她,前世所發生的一切。
大婚隔天,徐鄞晌午離府,直至深夜未歸,俞沅之緩透身子松了口氣,躺在榻上休息,又乏又困,縱使喝光三碗姜湯也依舊覺得寒氣刺骨,将被子拉過頭頂,睡意漸襲。
不踏實,脖頸仿佛被什麼東西纏繞,越纏越緊,幾乎快要窒息,掙紮着掀開眼皮,從漆黑中爬出。
徐鄞恰好坐在殿内最中間的木椅上,冷若冰霜盯着她,不知盯了多久。
她捂耳尖叫,猶如撞鬼。
彼時天蒙蒙亮,府内萬籁俱寂。
“你做噩夢了。”男子薄唇輕啟,“要我幫你嗎?”
徐鄞從椅上站起,一點點靠近。
俞沅之松開手,寝衣已被汗水沾濕大半,飛快地向後躲。
男子走到塌邊,伸手拽住被子一角,用力一扯,整套鳳紋繡絲衾被揭翻在地。
“沒了它,就不會做噩夢,這些日子也不必再用。”徐鄞一雙眸子盡然戾意。
“你我素不相識……”
“素不相識?”男子打斷她的話,唇角翹起一絲弧度,“要怪,隻能怪你是羅家人,羅家聯合皇後,置我母妃全族于死地,我又豈會讓你好過呢。”
俞沅之蜷縮着,冷得直哆嗦,牙齒都在打顫:“身為皇子,累及無辜可是君子所為!”
徐鄞俯身,突然擡手狠狠捏住她的下巴迫其仰頭,另一隻手則溫柔撫過濡濕的額發:“你長得真美,若換作以前,或許我會憐香惜玉,可如今,越是明豔純潔的東西,我越想要摧毀,我并非君子,你可願嘗試?”
一條劇毒的蛇。
俞沅之閉上眼睛,握拳發抖,若非阿娘還在羅國公手中,她定會與徐鄞玉石俱焚。
良久,睜開雙眸,一片恍惚。
翌日。
風華帶領太監早早前往宮門口,迎三位高門閨秀永壽殿小居。
寶成縣主為皇族旁支後嗣,福郡王年逾七十,子孫凋零,兒女均因病離世,留下位孫女與其相依為命,福郡王除爵,并無官職傍身,虧得陛下厚待宗室,不至窘迫。
周二小姐乃少師女,素有襄京才女之稱,周少師刻闆肅穆,規矩極嚴,其夫人與丞相夫人同宗同族,關系親密。
至于皇後的外甥女……
“前面那藍衣宮婢!”
俞沅之腳步一頓,低頭瞄了眼衣衫,轉過身,目光掃過院中站着的三人。
品階最高者立于中間,服飾均為縣主規制,華貴大方。
右側應當是周二小姐,清麗典雅,書香氣濃。
“風華去通禀這樣久也不曾出來報信,我們在此苦候半個時辰,你去催催。”
而對她頤指氣使,一團桃粉錦裙的豔麗姑娘,必是那位劉氏小姐。
“沒聽到我的吩咐嗎?還杵在這裡做什麼,像個鹌鹑!”女子面露不悅。
俞沅之垂下眼簾:“太後娘娘不喜喧嘩,劉姑娘稍安勿躁,若是驚擾了主子,得不償失。”
“主子?”劉氏蹙眉,“我乃朝中官員之女,不就是你的主子嗎?”
她不記得前世皇後族中,有如此愚鈍之人,竟還送進宮來……
周二小姐欲上前解圍,寶成縣主卻将其拉住,搖了下頭。
俞沅之将兩人動作看在眼裡,唇角微彎看向劉氏:“姑娘此言差矣,這裡是皇城,不是侍郎府。”
她本不想與其争執,奈何瞥見廊後風華衣影,心中了然幾分,既适逢其時,不妨配合做戲。
“你什麼意思?”
“劉姑娘若幼承庭訓,應當明白何為主,天子腳下,你我皆非主,不過是一樣的人罷了。”
劉氏臉一紅,跺腳道:“我哪裡會與你一樣!”
俞沅之垂眸微笑:“的确不同,劉姑娘尚需禮教,宮中侍女盡知,您卻不知,不明白怎會這樣呢。”
良機難遇,在劉氏瞪圓眼珠時,她已有防備,此時迫其動手合乎時宜,平日驕縱任性,又有皇後為靠山,豈能容忍“奴仆”嘲諷!
“你大膽!”果然那右手高高擡起——
然而就在她盯住動作,打算暗地反攻之際,有人猝不及防出現在前,橫欄其臂。
衆人怔愣一瞬,紛紛施禮。
“參見六皇子。”
徐鄞?怎又是他!
劉氏認得六皇子,立刻收手欠身,縱使再落魄,對方也是皇上的親兒子。
院中人,唯有俞沅之一個膝蓋未彎,稍頃,她屏氣低頭行問安狀,風華亦從後院疾步趕來。
“不必多禮。”他道。
若能引劉氏放肆,永壽殿“除人”已闆上定釘,可惜被徐鄞半路阻斷。
男子平靜道:“劉小姐狂妄行徑,當真令本殿下詫異。”
劉氏焦急:“殿下明鑒,是這小侍女出言侮辱在先,臣女不曾做錯!”
風華尋得機會,蹙眉斥道:“劉小姐未免太過失禮,這位是羅國公府二小姐,太後娘娘特意相邀,接來宮中小居,您大呼小叫在先,意圖傷人在後,成何體統。”
“羅……”劉氏目瞪口呆,指頭對準眼前人,“你就是那個村姑?你怎不明說!”
寶成縣主與周二小姐對視一眼,默不作聲。
“對,我就是那個村姑。”俞沅之不卑不亢,腰身挺直,面色如常。
徐鄞的視線定在她身上,許久未移。
風華抿唇看向男子:“六殿下可是來請安的?”
“我來探望七弟,未料路過撞上此事,還望如實奏禀皇祖母。”他道。
“奴婢遵命。”
風華正有此意,安撫另外兩位小姐後,當即向内殿行去。
劉氏既憤懑又慌張,俞沅之不等女子暴怒,快步離開是非之地。
但就當她将抵七皇子寝殿時,身後突然傳來熟悉的嗓音:
“俞姑娘。”
徐鄞一路随行,于甬道轉角處開口喚她。
“咳咳……俞姑娘留步。”他再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