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似乎刻意躲開,兩人距離足夠縱放十二鼎香爐。
俞沅之未接茬,隻道:“霍将軍為何不允我離開。”
囚她于此地,意欲何為?
霍琅腰身直挺坐在椅上,端起茶杯眉眼不擡:“要去哪裡?”
“去哪裡是我的自由,将軍無權幹涉。”她小心翼翼反駁道。
霍琅沒出聲。
俞沅之壯起膽子繼續:“昨日将軍搭救恩情,我記在心裡沒齒難忘,但我不能繼續留在府中,一來若被旁人知曉,會傳出謠言閑話,令将軍名聲無端受損,二來您也曾說過,孤男寡女不成體統,所以……”
霍琅擡起頭。
女子略顯局促,眼睫輕顫,臉頰至脖頸泛起紅暈,下巴與手腕兩處血痕尚未痊愈。
看見她的傷,他心口莫名發疼,不過某些軟話至嘴邊,竟突然一改:“我例外。”
俞沅之:“……”
霍琅起身,步步向她逼近,俞沅之緊貼牆壁,壓迫感令她透不過氣,呼吸懸在半空中遲遲落不下。
“霍……”她眼前發黑,手指僵麻。
不由得憶起前世那個大雨滂沱的夜晚,徐鄞醉酒的夜晚,她也是這樣避在角落……
無助、痛苦、掙紮,心幾乎快蹦出來,大腦要炸開了!
俞沅之難以呼吸,瞬間捂住耳朵低吼道:“滾開!”
良久,寂然無聲。
察覺到失态行徑,她蓦地驚醒,身體随之一顫。
她在說什麼……
然而未等她解釋,額頭已被溫暖覆蓋,霍琅沒有再靠近,隻擡手輕輕為她拭去霎那浸出的冷汗。
“我說過,這裡對你而言,很安全。”他平靜道。
俞沅之緊張地擡起頭……
霍琅目光中有一絲困惑,但更多是心疼。
“太後懿旨已下,待此事了結,我自然會送你離開。”
說罷,男子緩緩握拳,轉身向門口走去。
此事了結……
是指羅府異變,是指嫁給七皇子沖喜,他要保太後懿旨順利完成。
俞沅之了然,雙腿癱軟,背沿牆角慢慢滑落而下。
書房油燈換過一盞,阿威愁眉苦臉将水盆端出門。
其實将軍被杖責的傷還未痊愈,脫下衣衫,數道血痕觸目驚心,若牽扯幅度過大,譬如昨日一路将人抱出羅府,傷口會再度裂開。
偏生那位小姐,好像稀裡糊塗什麼都不知道。
身為下屬,上面不開口,他定然要保守秘密,不可做長舌之人。
阿威無奈歎了口氣,回頭瞧一眼,書房内并無床榻,将軍今夜恐怕又要坐着歇息。
兩日後,羅府遭行刺一案,兇徒被“捉拿”,據傳兄弟倆曾為羅家仆從,因受到偷盜誣陷,各自被剁去一根手指趕出府邸,此舉意在報複。
霍将軍雷厲風行,奏禀陛下将兄弟二人鞭刑四十,“流放”東南無槳灣,羅女君知悉後險些逆氣。
查案、定罪、施刑,速度之快,讓人來不及應對,至于究竟有無責罰誰都沒瞧見。
果然應了皇後那句話,權力,大于真相。
羅女君日日服侍在老父病榻前,本就憔悴,更因此事一頭栽倒。
俞沅之對此也有耳聞,她已兩日未見霍琅,管家老頭每日按時送膳食入殿,菜肴稱得上滿漢全席。
然而她始終沒有什麼胃口。
“俞姑娘,這是新鮮運到襄京的東西,叫什麼芒果子,太後娘娘特意賞賜入府的,一共六個,都在這兒了。”
管家顫顫巍巍将一盤形如燈籠,色如赭黃的果子放在桌上。
俞沅之忙抓住人:“霍将軍回府了嗎?”
管家搖搖頭:“一大早進了宮,現下還不曾回來,說是七殿下情況急轉直下,好像不大好啊!”
她心中咯噔一跳:“此言為真?”
老頭撅起嘴來,也隻是聽說罷了,哪裡敢詛咒皇子,唯有點點頭又搖搖頭。
俞沅之雙手握緊,焦急不已。
少年那乖巧模樣在她腦中揮之不去,他還那樣年輕,怎能撒手人寰!
“将軍回來了!”管家看到門口站着的人,立刻彎腰行禮。
霍琅漆黑眼眸盯住女子:“出去。”
管家明白這話是對他說的,忙不疊碎步離開,而俞沅之眼圈通紅,抓住桌沿發呆,未理會男子。
屋内安安靜靜,霍琅走到她身邊,半晌不作聲。
“七殿下他……”俞沅之欲言又止。
她害怕聽到不好的字。
霍琅低語:“醒了。”
她霎時轉頭看向男子,一雙杏眸淚霧盈盈:“真的?”
霍琅薄唇微抿,目光黯淡,眉眼間緩緩散開難以言喻的失落,敷衍着,“嗯”了一聲,嗓音輕飄猶如棉花墜地。
俞沅之忙擡手抹淚,破涕而笑道:“太好了……平安就好,平安就好!”
她很少露出這樣的笑容,來回踱步,念叨着上蒼保佑。
霍琅拿起盤中一枚赭黃果子,微微用力,外皮裂開道猙獰的口子,露出鮮嫩果肉。
他走到門口,女子仿佛沒有在意,停頓少頃,緩步離開。
踏入書房前,他順手将果子丢在穢桶之中,已支離破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