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沅之睡不踏實。
接連三日,在榻上翻來覆去,最後唯有從被子裡爬出,披上厚衫,推開窗子透氣。
真安靜啊。
與那晚山上一樣,聽不到絲毫聲響。
她緊緊抱住自己,将披風圍擋在前,抵禦偶爾襲來的寒涼,但都不如霍琅的懷抱溫暖,依舊凍得發抖,又舍不得躺回榻上。
仰頭怔怔望向深邃天穹。
此刻,他在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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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琅在巡夜,且剛好駕玄風至羅府後門。
他揮了下手,令身後侍衛繼續,自己則停駐不前。
羅府圍牆不高,輕松就能越過,越過之後,橫穿一片花園,就到西院,路徑了然于胸。
但這個時辰……
俞沅之應當已就寝,何況翻牆而入,與那采花賊人有何區别?
霍琅不屑笑了一聲,他可不是禽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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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時辰後。
玄風開始跺腳,男子渾身就像裹着層冰,呼吸吞吐仙氣,雙手僵硬發麻。
“将軍!您怎麼還在這兒?”
阿威騎馬奔來,滿臉焦急,但扭頭瞧一眼匾額,不言而喻。
“您莫不是想進……”
霍琅蹙眉,阿威話到嘴邊再度咽下。
半盞茶後,主仆二人身影,逐漸消失在巷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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臘月初一,俞沅之奉旨入宮。
恒國皇子身體恢複,宮廷小宴,她為赴宴女眷中,唯一無封号之人。
開席前,淑妃命人告知,七皇子近來已能下榻走動,但愈發孤僻,不願理人,若得空可前往杏樹亭瞧瞧。
她對七皇子始終心存愧疚,連忙奔向禦花園。
兩人初見的地方。
少年瘦、臉色青白、雙眸黯淡,擡眼望向俞沅之時,目光稍有渙散。
她小心翼翼靠近,坐在七皇子對面石凳上,良久,比劃道:冷不冷?
少年反應變鈍,緩緩點頭。
俞沅之:那我送你回殿?
七皇子又搖了搖頭,随後勉力從懷中捧出一枚匣子,險些墜地,她焦急伸手去接。
裡面放着俞沅之為他做的風鈴。
七皇子盯着風鈴一直瞧,突然咧嘴笑了。
七皇子:我把它送給你。
俞沅之:……
七皇子:我想,我很快就會離開這裡。
她不明白。
但意圖追問時,少年卻艱難站起,蹒跚向東走,匣子與風鈴就這樣留在石桌上。
再觸碰,方才那一點點溫熱,消失無蹤。
回到交泰殿,俞沅之坐在最末位,呆呆望着桌上佳肴,樂聲過耳不入,緊握木匣。
待曲畢,恒國皇子起身,示意宮人搬來一幅畫作,立于殿中央。
男子氣焰已無初訪時那般嚣張,面容略顯憔悴。
“陛下,該畫乃我大恒名家所作,山虎之姿,威震四方,此番兩國和親,大恒為表誠意,特将此物獻給陛下。”
丞相捋了捋胡須,道:“此乃下山虎。”
恒國皇子颔首:“下山之虎更凸顯山王風範,鎮宅辟邪遠勝上山虎,恒國百姓人人皆知,遇下山虎自當遠離。”
太後眼皮不擡:“恒國心意難得,衆人同賞。”
一聲令下,兩名小太監一左一右,擡着畫作繞場一周。
俞沅之疲憊瞥了一眼,僅一眼,瞬間屏氣,在畫作左下方,印有明晃晃的恒國國符!
她慌張低頭,雙手死死扣住匣子,指尖發白,整個人就像被架在烈焰之上,火從下而上,迅速燒得渾身滾燙,卻又止不住地抖。
“恒國有心。”皇上面色淡淡。
男子又道:“陛下,逗留數日,如今也應塵埃落定,我朝郡主尊貴,知書達理,賢良淑德,當配得大邺勇士,天作之合。”
皇上沉吟片刻。
皇後勾唇,看向太後:“大邺勇士雖多,但年歲身份适合者屈指可數,霍将軍那日技驚四座,可謂勇士之首,何況他至今不曾成親,如此天賜良緣,豈能辜負。”
俞沅之正置身火牢之中,飽受煎熬,皇後的話如同一盆摻了刀的冰水,從頭頂澆落,劃得她體無完膚。
霍琅!
皇上皺眉:“這……”
重臣之妻,若非外域女子,恐後患無窮。
皇後挑眉:“除了霍将軍,六皇子與世子也未娶親,皇上可是想迎郡主為皇家兒媳?”
皇上:“還有不少貴族子弟……”
皇後打斷:“恒國皇子是何意?”
男子斜睨霍琅,道:“霍将軍能為我恒國夫婿,是恒國榮幸。”
說罷恒國皇子拱手:“請皇上賜婚,我國願将郡主嫁與霍将軍。”
大殿内鴉雀無聲。
恒國郡主面如死灰,垂眸不語。
俞沅之眼前晃動得厲害,耳畔嗡鳴不斷,那團烈火兇猛咆哮着,未被刀與水澆滅,燒進五髒六腑。
皇上猶豫看向太後,繼而雙手交握:“此事,容後再議。”
“陛下,難道您認為我恒國郡主,還配不上一個将軍?”男子挑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