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間,幾位女眷因受驚過度提前告辭,俞沅之渾水摸魚悄然離開,馬車直奔羅府。
她吩咐小厮獨自返宅,告知阿娘自己因惦念羅羨仙,小住幾日再回。
翻開左袖,血漬已逐漸浸透絲帕。
羅羨仙親自取來藥散綁布,讓她坐在床塌上,将手腕處絲帕解開,重新包紮,囑咐半月内不能碰水,為防止傷口撕裂也不得再有任何磕撞。
荷葉是不沾水珠的,何況是需要漂浮晃動的葉片,越國公夫人所見血珠不過是殘存的一小部分,其餘都在先前灑落池中,指尖血并不足夠。
侍女端來甯神茶的同時,會仔細檢查每位賓客手指,有無傷口破損。
丞相夫人久在深宅,聽聞女眷描述,立刻察覺那些血珠有異,若想瞞過,既需籌謀得當,也需出其不意。
羅羨仙忍不住,怒斥道:“憑什麼去給霍雲州做側室,分明是诓你進去照顧孩子,名分都不打算給全,隻怕過幾年再續弦一位正夫人,算盤打得真響,他丞相府又能如何,縱使權勢滔天,咱們又不是吃不上飯了,巴巴上趕着讨好!”
俞沅之神思倦怠,腦袋一沉靠在羅羨仙肩頭,女子一瞬震驚,片刻後擡手輕輕攬住她。
“世間這麼多人,高位者一手遮天,低位者命如蝼蟻,彼此身份懸殊,若受欺淩,卑微之人究竟要付出多少,才能奪回一點公道。”俞沅之喃喃道。
她割破手腕内側,用一灘血水,換來越國公夫人墜湖。
究竟誰更疼呢?但她沒有辦法,她隻恨自己力量微薄,不足矣正面相抗。
一滴淚從俞沅之眼角緩緩滑落。
羅羨仙輕撫她的背:“哪裡有什麼公道呢。”
屋内靜谧,兩人緊密依偎。
良久,俞沅之低聲道:“我好像……做錯了一件事。”
羅羨仙沉默未應。
俞沅之睜開眼眸,望向左手腕綁布:“其實我并不良善,一點兒都不,睚眦必報,或許有朝一日,我會傷害他的親人。”
羅羨仙:“……”
“你說得對,霍氏關系錯綜複雜,越國公夫婦極重門第,不好相與。”
她不希望霍琅夾在中間左右為難。
她甚至可以斷言,自己絕不可能與越國公夫婦和睦共處,與其到時魚死網破,情分喪盡,莫不如及時抽身,再無牽扯。
羅羨仙哽咽:“凡事都有利弊不是嗎?萬物都不圓滿,你真的舍得嗎?”
俞沅之累了,沒有回應,閉上雙眼。
她想睡一覺,安安穩穩不被噩夢驚擾,女子輕聲哄着,哼起一首童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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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府朱管家低眉順目,伫立正堂門外。
鎮國将軍竟會親臨這早已落敗的羅國公府,實乃古怪。
“羅姑娘到!”
羅羨仙跨進門檻同時,揮手命管家退下,堂外僅留侍女守門。
女子不慌不忙坐在正位,端起一盞茶,眉眼不擡:“稀客,霍将軍來我羅府有何貴幹。”
霍琅冷漠道:“人呢?”
羅羨仙喝了一口茶,皺眉放下杯子,道:“别怪我不為您上茶,這茶涼了,澀口。”
霍琅懶得廢話,下令搜府。
羅羨仙猛地站起身阻攔:“睡着了!在我房中,霍将軍不便前往。”
“睡着了?”霍琅重複女子的話,又問,“傷在哪裡?”
羅羨仙心下一驚,表面佯裝淡定,咽了一口口水,道:“沒有受傷,是受了驚吓,所以與我一塊睡。”
她答允過,受傷之事不會透漏給霍琅。
男子沉默半晌。
羅羨仙小心試探:“聽說今日丞相夫人壽宴,霍将軍嫡母失足落水,天色已晚,您不趕過去探望?”
霍琅全然不接茬,隻道:“勞煩照顧好她,并轉告,霍雲州之事無需理會。”
男子将一個精緻的藍色藥瓶放在桌上,随即擡腳離開。
羅羨仙輕拍胸脯松了口氣,打開瓶口嗅了嗅,清涼略有刺鼻,應當是止血散一類,她緩緩坐回原位,思量半晌讓管家出門打探,方知南營急務,霍琅奉旨連夜離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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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俞沅之精神好些,已然三日後。
她與羅羨仙相約下午逛一品珍閣,上午趁空至竹山廟探望孩童,她為谷雨編了個麻花辮,俏麗得很。
“俞姐姐,你為何這麼久都沒來看我們!”少女仰頭問道。
“因為姐姐……”俞沅之停頓片刻,小聲道,“遇到一件麻煩事。”
小虎子嚼着芝麻糖,湊過來問:“那姐姐現在解決掉麻煩了?”
她低頭笑,耐心為少女的麻花辮紮上煙粉綢緞。
“真漂亮。”她誇贊道。
谷雨一隻手拿起舊銅鏡左照右照,從小到大都不曾編過花辮。
“要是我能像姐姐一樣,是天生麗質的大美人兒就好了!”少女緩緩垂頭,歎了口氣。
俞沅之溫柔道:“谷雨很好看呢,而且容顔終有一天會老去,在這點上,所有人都是公平的,比起梳妝打扮,更要認真念書。”
小虎子不解,歪頭問道:“谷雨姐姐又考不了狀元,為什麼要念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