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光玩味地瞟了眼一旁的汀姚，她低着頭，頭發遮住了半張臉，表情隐藏在黑暗中，看不大清楚。紀棠卻知，她難受得很，于是心情更好，勾起一抹笑，對明梧道：“這地方不大，你來了，坐哪裡好呢？”她邊說，邊向靠窗的一側挪動，和汀姚保持了距離。

汀姚一揮衣袖，消失不見。

明梧彎腰上了馬車，坐她身側。關切道：“後來還有為難你嗎？”劉夫人厚此薄彼，他早明白她們不會放過她，但還是這樣問了出來，這本是他與她每次講話慣用的開頭。

紀棠道：“沒有。”

明梧聽了，有些驚訝，盯着她的臉，漸漸眯起眼來，一股要勘破她說謊般的認真。

紀棠微微一笑，平靜而又溫和。

明梧又問了句：“真沒有？”

紀棠看着明梧，眨了眨眼，臉上笑容更大，“你一定要她們欺負我才開心？”

“胡說。”

他放緩了語調，音色變得低沉柔和，與往日很不一樣。

簾布随着移動的馬車一起颠簸，皎皎的月光時不時落在車廂裡。

月光下，明梧的臉染上美玉的光澤。紀棠心裡一處柔軟的地方，泛起漣漪。他的确長得很好看，月光下，好像比她見過的所有男子都俊俏。

遠處的爆竹聲斷斷續續，路上是哒哒的馬蹄和車輪滾動的聲音。

好一會兒後，傳來一陣衣料摩擦的索索聲，紀棠看去，明梧從懷裡取出一個東西，不待她開口問，那深灰布包已被塞到她手裡。

見紀棠有疑惑之色，明梧解釋道：“上回說好了，要給你帶吃的。”

紀棠低頭解開布包，裡面是一個紮好的手絹，“什麼好東西，包這麼嚴實？”

她邊問邊解開上面綁着的結，絲制手絹很快平鋪在她的掌上，紅亮亮的冰糖山楂丸，在靛藍色的布上熠熠生輝，像是裹了水晶的珊瑚珠子。

紀棠暗笑這是小孩子愛吃的玩意兒，在明梧殷切目光的注視下，拿起一顆放入口中。

冰糖清甜滋潤，咬破糖衣，吃到裡面山楂後，隻覺酸澀，更因着前番甜蜜，回味時牙齒裡都透出酸風。

明梧見她皺眉，擔心道：“不好吃嗎？”

紀棠不願掃他的興，笑道：“很好吃……”連篇溢美之詞還沒有說出口，馬車突然停住，她未有防備，身子不受控制地向前沖去，明梧及時按住她的肩，讓她免于跌向地上。

可惜手上山楂丸紛紛掉落，滾動間，沾滿了泥土灰塵，手絹上隻餘下兩顆。

“姝婉身體不适，剛乘着馬車回去，隻能我們一起去了。”棉布門簾被人掀開，姜曉芙亭亭立在外面，一臉笑意。

紀棠環視一圈，狹窄的車廂内部，容納她和明梧已很吃緊，要再加上個姜曉芙，非要屏住呼吸，吸緊肚皮，人貼人不可。

明梧道：“我已讓人去沈家再駕一輛車來，很快就會到，我們在此等一等吧。”

這着實是個好辦法，紀棠對明梧投去一點欽佩，她意外他的有條不紊，一念間反應過來，他已非少不更事之人，行為心性偶爾像孩童，到底卻不是。

“我從年裡頭就期待燈會，此刻更是一瞬不想耽擱。孫家馬車小，不如讓車夫回去，由叔烨代勞，騰出的位正好給我坐。”她說完，不待紀棠明梧回應，就給車夫銀子，笑道：“團圓的日子，早些家去吧。”

那車夫得了銀子，因姜曉芙突然攔車之舉産生的憤怒蕩然無存，笑得眼睛眯成一條縫，對姜曉芙道謝後，朝紀棠明梧拱拱手，旋即哼着曲兒，走上來時的路。

姜曉芙上車時沒留意，鞋踩到地上的山楂丸子，叫了一聲，明白過來不是别的東西，旋即笑将起來，坐定後，擡起一隻腿，指着鞋子道：“我要穿這雙鞋出門，姑奶奶還勸我不要，說雲錦天花料子珍貴，千金難求，擔心人來人往，把它弄髒，我卻不覺得有什麼，我父母寄來許多，髒了再做就是。現在可好，鞋面沒事，鞋底子卻遭了殃。”似嗔似怪，臉上始終笑嘻嘻的。

紀棠輕笑一下，垂眸掃過那珍貴的鞋子，思量它的主人是在炫耀，還是純真無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