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神山上方圓百裡都是翠綠竹子，風吹過來，竹葉簌簌，世間再無其他，隻剩翻湧的竹浪，一波起，一波落。

偌大的地方，在紀棠去之前，隻有徽息神女和一個半大不大的少女。

紀棠與她相識第二天，綠裙少女趁着徽息神女背過身去的片刻附在她耳邊，小聲告訴她，她姓喬，叫做芸芸，是徽息神女的徒弟。

“唯一的弟子哦。”少女語氣上揚，稚氣未脫的臉上帶着炫目的驕傲。

“一定很厲害。”

少女揚起脖子，“那是當然！戰神凜夜的名号你肯定聽過吧！”

看紀棠實誠地搖頭,少女驚呼出聲：“你怎麼連這個都不知道？”目光中驚訝、震驚、遲疑，還有一絲……同情，分明是在看一個分不清橘子和兔子的小傻子的眼神。

紀棠低下頭，手不知自地摩擦起衣角，她害羞或是緊張的時候就喜歡這樣。

“算了，算了。”少女慷慨地拍着紀棠的肩膀，安慰她道：“不知道就不知道吧，以後有時間我再和你講，戰神的事迹那是七天七夜都說不完的，你現在隻要知道他是天界第一厲害人物就好了！”

“好，我記得了。”

少女滿意一笑，“可我師父比戰神還要厲害！”

“第一厲害不是最厲害嗎？”

“這你就不懂了吧，打個比方來說，我隻使用一成力氣就能把你推到，而你拼了全力，我卻還像石頭一樣紋絲不動立在原地。我是不是比你強？”

紀棠想起她手勁之大，立即乖巧點頭。

“我師父說我比你大一些，而我又比你強，我師父是凜夜戰神的姐姐，姐姐自然比弟弟大，比他大，自然就比他強，你說是與不是？”

紀棠又點點頭。

少女合掌而笑：“就是這個理！我師父比戰神厲害，我又是她唯一的徒弟，她一身本事都是要傳給我的，等我全學會了，那我便在戰神之上。”

“那你就是天下第一了。”紀棠配合少女道。

她話裡的崇拜讓少女很高興，少女擡頭要摸紀棠的發頂心，就像每次徽息神女表揚她時那樣，可是她年紀比紀棠大，個頭卻沒有紀棠高，周圍又沒有可以墊腳的石頭，最後隻能讓紀棠低下頭。

紀棠依言照做，少女的手揉弄着她的發，像是棉花一樣又輕又柔。說出來的話卻不中聽：“你這個腦袋不靈光，以後可要時時小心，不要再被東西砸到，否則就更傻氣了。”

紀棠皺着眉，她記得自己打小被誇贊聰慧，雖不至于三歲寫詩，可四歲的時候就認識字了！她擡起頭，要向眼光不行的少女讨個說法，墨黑眼瞳的怒氣在看到少女認真的眉眼時頓時消散在風裡，她真如小傻子一般呆愣愣問道：“為什麼這麼說？”

少女笑道：“你想啊，我師父比我年紀大，她壓在我上頭，我肯定隻能當天下第二。”

“這樣戰神是天下第三了。”

少女敲了下紀棠的腦袋，贊許道：“聰明一次了！”

守神山除了竹子還是竹子，竹樓、竹床、竹椅、竹窗，無不都是竹子制的。吃的最多的便是竹筍，煮竹筍、炒竹筍、煎竹筍、炸竹筍。好在地方大有一東西多的好處。漫山遍野的竹林裡，散落着幾株不知道何時長成的果樹，結的果子即便酸澀，于紀棠和喬芸芸而言，它們的滋味也不比徽息神女從宴席上帶回的碧露果差。

山上流下的泉水彙集在一起成了條河，徽息神女喜歡竹子，把竹子種滿山不說，連帶着起名字也要帶竹，那條河便叫竹溪河。喬芸芸和紀棠卻更願意叫把它大河，對于年幼的她們而言，這條河的确又寬又深，更重要的還是她們不稀罕“竹”這個字。

大雨過後，少女們一人挎着一個竹籃，踩在鋪滿枯黃竹葉的濕漉泥土上，穿梭于比她們大腿還粗的古老竹子之間。凡間竹子隻有幾十年壽命，開花即死，這裡竹子的年歲卻好像徽息神女一樣大，也許萬年之後，徽息神女鶴發雞皮，它們也還如此此時一般，蒼翠挺拔，靜穆端肅，再屹立個萬兒八千年。

她們不是為了挖筍而是采蘑菇，一人采來半籃後，就去大河邊，把捉魚的竹簍從水裡提出來。紀棠膽子大，便由她拿鋒利的石頭殺魚，喬芸芸眼力好，她便挑揀紀棠采來的蘑菇，把不能吃的、不好吃的全扔到河裡去。

蓮青色、銀紫色、波浪線、斑點形……各種各樣的蘑菇散落在水裡，好像是浮在水面呼吸的魚。洗魚的紀棠看着随水流離開的蘑菇，郁郁不平，“丢掉這麼多，還怎麼吃？”

“笨蛋，和你說了多少次，越好看的蘑菇越危險，吃了一命嗚呼。我是神仙不必怕，大不了，師父回來給我渡幾口仙氣就成了。你這個小小凡人吃了，鬼差可就來勾你下地府！你怕不怕？”

紀棠破開魚的肚子，搖頭道：“我不怕的。”

喬芸芸扔出一個赤色黃紋的傘狀蘑菇到水裡，那是紀棠尋了好久才得到的，看着它“啪嗒”落水，濺起一點水花後也随着蘑菇大軍飄走，紀棠不禁心疼起來。她想開口讓喬芸芸住手，不能吃，還可以當個小花小草留下來觀賞。

喬芸芸卻先她開口：“你當然不必害怕。我會小心加小心，不讓你吃到毒蘑菇。”風雨已霁，天空還是黑壓壓的一片，少女的眼裡卻閃耀着如太陽一般的光輝，字字有力：“就是你吃完死了，我也會守在你僵硬的身體邊，等白衣長舌頭鬼一來，我就用竹青劍把他打跑，他再來，我就再打，一直守着你等師父回來。師父幫你借屍還魂後，我們還來喝炖魚蘑菇湯。不過那時，你可不能吃蘑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