護城河水泛着青黑,義莊每天焚燒上百具屍首。
染病的貧民蜷縮在家中,面色赤紅,額頭滾燙,嘴角忽然湧出黑血,指甲縫裡爬出細小的紅斑。
街衢間遊蕩着蓬頭稚子,扒開倒斃路旁的流民衣襟,想找半塊麥餅充饑。
高門大戶内陸續傳出桑樂,飄起紙錢灰。
長安城已找不到未戴孝的人家。
京兆尹王家亦人心惶惶。
今早剛有個雜役病倒在房裡。
按府裡規矩,染疫的下人本該連夜擡出城,偏生他是女公子貼身婢女玉簪的哥哥。
玉簪得知後,跪地磕頭,哭着懇求王鏡,“小姐開恩,救救奴婢的哥哥吧!”
王鏡扶她起身,神情鎮靜,“先别着急,帶我去看看你的哥哥。”
玉簪猶豫片刻,救人的念頭勝過一切,她踉跄着在前頭引路,來到倒座房前。
木門虛掩着,兩個裹着麻布的婆子正往門框潑醋。
見到王鏡的到來,她們震驚得手中銅盆都拿不穩,哐當一聲掉在地上。
王鏡用繡帕掩住口鼻,撩起裙角跨過門檻,婆子追過來扯她衣袖,“屋裡頭是染病的人,腌臜得很,女公子千萬去不得!”
她們沒攔住王鏡和玉簪,隻得轉頭回禀主家。
玉簪的哥哥蜷在土炕上,氣息微弱,聽到響動勉強睜開眼。玉簪撲到炕前哀哀地哭。
王鏡盯着她哥哥指甲縫裡滲出的細小血珠。
獲得“妙手回春”技能的她一眼看出,這分明是惡性瘧疾引發的溶血症狀。
她迅速解下玉佩扔給玉簪。
“備十二口陶甕,全部用井水湃過。”
“讓管事去西市買三車帶白莖的黃花蒿,要連根帶土的新鮮貨。”
玉簪抹幹淚水,領命而去。
倒座房很快變成臨時藥坊。
王鏡召來更多仆婦,分揀青蒿。
她在旁監督,囑咐道:“嫩枝老莖要分開搗,根須裡的汁液用細麻布擰出來。”
随着木杵起落,淡青色漿液順着麻布紋路滴落,流入在鋪滿碎冰的陶甕。
“取陳醋來兌。”
而後冰鎮藥汁緩緩灌入昏迷馬夫的喉嚨,他指縫間滲漏的暗紅血珠逐漸結成血痂。
玉簪見狀,又驚又喜,捧着藥碗的手不住輕顫:“靈了!女公子怎知要用青蒿汁子?”
王鏡嘴唇微張,剛要回答。
就在這時,王翼和楊夫人攜一幹人等匆匆而至,隻聞滿院藥香。
“當心!”楊夫人擔憂之色溢于言表,“照君,快回母親身邊來。”
王翼蹙眉道:“你這是要做什麼?瘟虐無情,豈可兒戲?”
“女兒此舉并非兒戲。”王鏡微微福身,聲音不大卻堅定,“女兒有一藥方,可治瘧疾。現已将冷浸青蒿汁喂病人喝下。”
“此話當真?”
王翼滿眼不可置信,雖未當衆拂了女兒的面子,但也沒有把她的話放在心上。
王鏡一介深閨女子,不通醫術,怎麼突然就能夠行醫救人了?
王翼示意府醫前去診脈,一探究竟。
府醫三指扣住病人脈門,山羊須猛地一抖。
“這…”
“脈象雖虛,邪熱卻已退去七分。”
府醫轉身長揖,語帶驚喜,“這青蒿汁竟比黃連湯更克血毒……”
楊夫人急急扯住王鏡袍角,“照君何時習得岐黃之術?”她說的話也正是王翼想問的。
王鏡扶住她的手,笑道:“母親放心,女兒會慢慢解釋。”
“這裡人多眼雜,還請父親母親移駕。”
王家夫婦隻得暫時壓下心中疑問。待到三人齊聚書房,屏退下人,王鏡這才開口。
王鏡道:“日前女兒風寒侵體,瀕死之際,有位白衣仙人踏月而來。
仙人以柳枝點我靈台,八百卷醫書便烙在神魂之中。”
“父親母親請看。”
王鏡突然并指指向桌上茶盞,茶盞憑空消失。須臾後,又出現在王鏡手裡,盞中清水已凝成琥珀色的藥湯。
“仙人授我仙術如此……”
“眼下,父親母親可知我所言非虛了吧。”
楊夫人手中繡帕飄然落地,王翼則怔怔望着女兒掌中那盞泛着金光的藥湯。
楊夫人眼中含淚,喃喃道:“沒想到我兒竟有這等機緣……”
“奇哉——”王翼深深呼出一口氣,許多話語到了嘴邊卻又咽了回去。
王鏡眼中忽地燃起兩簇幽幽焰火,悠悠道:“天賜我這般機緣,我自不肯埋沒一生。”
“疫病漸起,百姓困厄,我願行醫救人,積德行善,解蒼生于倒懸。”
“還望父親母親助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