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卷枯葉掠過城樓，孫尚香緊了緊衣領，不過是在這冷風之中站了一小會兒，指尖便已被凍得發紅。

目光投向城牆根下蜷縮成團的百姓，孫尚香喉頭不禁湧起酸澀，滿心都是對百姓的憐憫。

“開倉。”她朝身後親衛揮手，城樓角門軋軋開啟。裹着破襖的流民們擡起渾濁的眼睛，看到二十名仆役擡着十口朱漆大箱魚貫而出，箱口隐約露出雪白絮狀物。

木箱被打開，滿滿一箱箱的棉衣呈現在衆人眼前。

孫尚香向前一步，提高音量說道：“君侯心懷黎庶，特意差人趕制這諸多棉衣，便是為了赈濟諸位。但凡有需求者，皆可前來領取 ，莫要拘謹。”

一時間，城門口安靜得有些異常，甚至連枯枝被風吹折的細微聲響都清晰可聞。但很快，人們便像是如夢初醒一般，漸漸地從四面八方圍攏過來。

“這是……”一個拄着木拐的老翁顫顫巍巍地走過來，剛一開口，就被寒風嗆得咳嗽起來。

仆役立刻展開件棉衣遞來，她接過披在老人肩上。

“這是棉衣，老人家試試可合身？”

流民們怔怔盯着老翁肩上那團雲朵般蓬松的襖子，有個孩童伸手想摸，又被母親拽回懷裡。

孫尚香看到這一幕，心中一軟，蹲下身解開腰間荷包，掏出塊麥芽糖塞進孩子掌心，而後擡起頭，目光堅定又溫和地對衆人說道：“别怕，人人都有份。”

當一件件棉衣真正落入百姓手中時，驚歎聲如同潮水一般漫過城牆。

裹着破麻片的婦人把臉埋進棉絮裡深嗅，忽然落下淚來：“比新彈的蘆花還軟和！”

她粗糙的手指在衣襟裡反複摩挲，忽然擡頭問道：“女公子，這神仙料子莫不是天上織女紡的？”

孫尚香聞言輕笑出聲，耐心地解釋道：“這料子叫棉花，你們看——”

她扯開自己披風系帶，露出内裡絮着同樣雪白纖維的中衣，“棉花是君侯從西域得來的種子，經過悉心栽培，今秋終于收獲，便立刻趕制成衣發放給大家。君侯還下令，日後此地亦可種植棉花。”

抱着棉衣的人群騷動起來。

幾個青壯漢子擠到前排，沾着泥巴的手掌小心翼翼觸碰木箱邊緣：“這般金貴東西，當真能種在咱這苦寒之地？”

孫尚香示意仆役擡出最後一箱棉種，暗褐色籽粒在藤編簸箕裡沙沙作響。

“開春後每戶領三鬥棉種。”她抓起把籽粒揚在晨光裡，細碎塵埃紛揚落下，“君侯已請來植棉好手，到時手把手教大家整地育苗。”

“君侯實乃大善之人，恰似女菩薩降世！”

“君侯大恩大德，老身無以為報！此生能遇如此善舉，實乃我等百姓之福分呐！”

“君侯愛民如子，我等願為君侯效犬馬之勞！

人群忽然呼啦啦跪倒一片，此起彼伏的感恩聲在空氣中回蕩。

孫尚香慌忙去扶，摸到老翁棉衣下嶙峋的肩胛骨，心中猛地一顫，不由想到：若能使天下百姓皆着棉衣，免受嚴寒之苦，實乃一大幸事。

在她耳畔，傳來周圍百姓細碎的私語：“等開了春……”

她仰頭呵出一口白霧，思緒飄遠，仿若已然看到來年春日，綻開的千頃雪色棉鈴。

一輛玄色馬車在街角槐樹下駐足，王鏡半卷錦簾，目光始終凝在城門口那抹杏色身影上。

孫尚香從樟木箱底翻出件小襖，蹲下身給個總角小兒比量尺寸。孩子母親突然跪下叩頭，額頭沾了雪泥，孫尚香急得去扶，懷裡的棉衣散落滿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