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玉英眼圈一紅,為什麼她遇到的人不是劉郁離?
難道除了王家大小姐、謝道韫之女這兩個名頭外,她就一無是處了嗎?為什麼與她議親的男子沒一個是沖着她本人來的?
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弓馬騎射也不在話下,她都能做到的事,為什麼那些男子做不到?
為什麼父親不怪那些男子沒有本事,而是要她降低标準去遷就他們?
她嫁人難道就是為了找一個處處不如自己的嗎?
王玉英背過身,抹掉臉上的淚珠,“我娘想見你們。”
劉郁離、馬文才二人跟在王玉英身後,走過連廊,穿過小橋,來到一處庭院。
房間門口站着兩位穿紅着綠的小丫鬟,其中一位說道:“馬公子先請在隔壁房間稍候,夫人想先見劉公子。”
另一位打起門簾,請劉郁離入内。
劉郁離剛在對面坐下,謝道韫開門見山道:“你送的禮物我很喜歡,但去清涼書院講學之事,我不會答應的。”
桓伊在臨走前曾特意找她說情,希望她能給劉郁離一個機會。
出師不利,劉郁離臉上的笑凝滞一秒。
謝道韫:“如果書院缺少授課老師,我願意代為舉薦。”
劉郁離并沒有接話茬,而是仔細打量房間布置,占據房間大半空間的是七八張書架,上面密密麻麻擺放着各類書籍。
臨窗的書桌上擺放着筆墨紙硯,硯台中墨痕未幹,顯然主人才剛剛使用過。
書桌旁邊是兵器架,上面擺放着幾把材質不一的劍,有兒童玩耍未開鋒的木劍,有成人使用的長短不一的鐵劍,還有古樸厚重的青銅劍。
最上面的那把鐵劍通身銀白,寒光凜凜,沒有一絲灰塵與鏽漬,劍身上的一處豁口告訴劉郁離,這不是一把花哨的樣品,而是一位經曆過實戰的老兵。
劉郁離心中多了幾分底氣,沒有急着說服謝道韫,反而問了一個問題,“夫人如何看待今日的謝家?”
這是一個從不在預想中的問題,謝道韫一時間弄不清楚劉郁離想說什麼?
劉郁離沒有等謝道韫回答,自問自答道:“真是烈火烹油,鮮花着錦之盛。”
“烈火烹油,鮮花着錦。”謝道韫重複了一遍,這句話本意是好上加好,用來形容陳郡謝氏當前如日中天的景象看似十分恰當。
但謝道韫卻知道另一個道理——盛極而衰。日上中天之後便是日落西山,一如當年的琅琊王氏,從最開始的“王與馬共天下。”到現在被謝氏後來居上。
謝氏會永盛不衰嗎?關于這個問題的答案,謝道韫無法自欺欺人。
謝道韫看向劉郁離,她提起此事與邀請她去清涼書院講學有必然的聯系嗎?
劉郁離看出了謝道韫的疑問,卻沒有解答,轉而提出了第二個問題,“夫人認為秦晉之間必有一戰嗎?”
謝道韫忽然猜到一點劉郁離的心思,從容不迫回複道:“不出三年,必有舉國之戰。”
自太元三年起,秦國分東西兩線進攻晉國,接連發動襄陽之戰、彭城之戰。其中東線襄陽之戰,晉國戰敗,刺史朱序被俘。
西線彭城之戰,本來秦軍已經占領彭城,若非謝玄率兵解三阿之圍,接連多次擊退秦軍,收複失地,晉國危矣。
這些隻是秦國對晉國的試探,苻堅已經年過四十,英雄遲暮,他最大的願望就是滅掉晉國,統一南北。
舉國之戰,必不遠矣。
劉郁離不禁為謝道韫的政治敏感度而驚歎,進而又問:“夫人認為此戰晉國與秦國,孰勝孰敗?”
這個問題一出,謝道韫臉上的從容自信慢慢淡去,單就雙方國力而言,晉國的處境十分危險。
舉國之戰的結局,她無法預測。
“這場戰争的結果誰也無法預測,不妨一一分析。”劉郁離的謊話張口就來,面上卻是一副坦誠至極的模樣,“如果晉國敗了,謝家會如何?”
這個問題謝道韫難以回答,她的叔父謝安是朝中宰相,她的弟弟謝玄統領北府軍。可以說晉國一旦戰敗,所有罪責盡歸謝家。
當初叔父謝萬北罰兵敗,被廢為庶人。謝家地位一落千丈,關鍵時刻是叔父謝安東山再起,撐起了謝家的半邊天。
如果謝家的天塌了,謝家會怎樣?這個問題的答案,謝道韫不敢想。
謝道韫不敢想,劉郁離偏要說穿,“請夫人恕在下無禮。一旦晉國敗了,謝家定會一蹶不振。以謝大人的為人,哪怕秦國皇帝同樣以宰相之職托付,他也會拒辭不受。”
頂級門閥在意的是家族利益,至于皇位上坐的是誰,對他們而言并不重要。哪怕換了苻堅當皇帝,他們依舊還是士族門閥。
但總有一些人,他們的風骨氣節不同一般,晉國權臣做到最後,有幾個不想更進一步的,唯獨謝安他是真心輔佐皇室,穩定天下的。
修繕宮殿,尊崇王室,平衡世家,選賢舉能。現任皇帝司馬曜能成為東晉唯一一位掌有實權的皇帝,可以說離不開謝安的盡心竭力。
這樣一位賢臣會接受苻堅的招安嗎?答案無疑是否定的。
“大家族的敗落是從族中人才青黃不接,朝中後繼無人開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