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的道理,謝道韫再明白不過。秦、晉之戰,晉國不能輸,一旦輸了對于謝家而言便是國破家亡。
劉郁離轉而說起另一種可能,“如果晉國勝了,謝家又會如何?”
“輸了,謝家罪過最大。赢了,謝家功勞亦是最大。屆時,陳郡謝氏的威望地位定會再上一層樓。”
“謝丞相年前已是開府儀同三司,此戰過後,說不定能劍履上殿,入朝不拜,加九錫。”
劉郁離說得尊榮越高,而謝道韫的臉色越難看,上一個想要加九錫而不得的還是桓溫。
功高震主,非是幸事。
劉郁離:“夫人認為宰相大人可會行伊霍之事?”
伊霍之事是指權臣伊尹、霍光廢立天子的行為。
謝道韫沒有回答,劉郁離自己給出了答案,“在下以為不會,但天子如何想的,就不得而知了。”
曆史上謝安盡心竭力輔佐晉室,打赢了淝水之戰,結果功高被忌。謝安為了讓皇帝司馬曜放心,主動交權,出鎮廣陵。
然而,司馬家得位不正,盯得最緊的就是屁股下的皇位,旁人多看一眼都覺得總有刁民要害朕。
謝安的識時務沒有換來皇帝的放心,司馬曜扶持弟弟司馬道子,打壓謝氏在朝堂中的勢力,将謝家逼出政治中心,不久後謝安離世。
謝道韫忽然發現,秦晉之戰,無論晉國是勝是敗,謝家的處境都不會太好。打輸了背鍋,打赢了功高震主,偏偏司馬家的人最是多疑猜忌、刻薄寡恩。
“我謝家上有叔父,下有阿弟,至少還有三十年時間。”
雖然劉郁離分析得頭頭是道,但謝道韫并沒有陷入她制造的焦慮陷阱。
劉郁離:“夫人,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将家族前程完全系于一人之身,您覺得穩妥嗎?”
謝道韫的臉上多了幾分深思。
劉郁離繼續說道:“謝大人為何要東山再起?若是舊事重演,謝家還有第二人能力挽狂瀾嗎?”
謝道韫不禁想起自家叔父謝安出山之前的事。
升平元年(357)年,她的叔父衛将軍謝尚病逝。
升平二年(358)年,她的父親安西将軍、豫州刺史謝奕病逝。
升平三年(359)年,她的叔父西中郎将、豫州刺史謝萬兵敗被廢為庶人。
以上三人是謝家在朝堂上的中流砥柱。
升平四年(360)年,她的叔父謝安出山,陳郡謝氏在朝堂上的勢力才算後繼有人。
謝道韫暗想如果當年叔父沒有撐起謝家,郗道茂就是她的前車之鑒。
有些話劉郁離沒有挑明,但她心知肚明,叔父謝安年過六旬,若是舊事重演,叔父老去,弟弟謝玄生病,謝家岌岌可危。
事實上,劉郁離的話并非杞人憂天,淝水之戰兩年後,也就是385年,謝安去世。
388年,謝玄、謝石離世。
謝家第三代人才匮乏,陳郡謝氏的地位江河日下。
謝道韫完全猜不到劉郁離的想法了,她原本以為劉郁離提起謝家是想要讓她居安思危,但經過一番分析後,才發現再怎麼居安思危,也改變不了謝家進退維谷的将來與族内青黃不接的事實。
謝道韫:“你究竟有何目的?”
劉郁離:“我以前常将希望寄托于他人,後來挨了一次教訓頓時明白自己才是最可靠的。”
“夫人難道就沒想過自己會成為那個挽狂瀾于既倒,扶大廈之将傾的人嗎?”
謝道韫打量着劉郁離,眼中閃過一絲晦澀,“我是出嫁女。”
劉郁離并不贊同此話,微微一笑,“夫人永遠姓謝,不是嗎?”
“您的才華并不遜于其弟,在您心中認為他能撐起謝家,那您又為什麼不可以?”
謝道韫審視着劉郁離,問道:“你是在鼓動我回謝家奪權?”
“我能鼓動得了您嗎?”劉郁離搖搖頭,“我隻是想讓您給自己一個機會。一個藏器于身,待時而動的機會。”
謝道韫:“這和我去不去清涼書院好像沒有任何關系?”
劉郁離:“秦晉之間必有一戰,這個觀點我與夫人相同。而且我認為此戰晉國必勝,有意投身北府軍争一份前程。”
電光石火間,謝道韫心中萌生一個念頭,三顧茅廬。
表面上劉郁離邀請她去清涼書院任教,實際上是在尋找一位能輔佐他的謀士。
謝道韫想問為什麼是她?轉而想起劉郁離的尴尬身份,此人出身太低,稍微有點名氣的謀士都不會選擇他。
“你找不到謀士就将主意打到我身上,是打錯了算盤。”
“夫人以為我是在退而求其次?”哈哈!劉郁離放聲大笑,“非也!我選夫人是因為我對謀士要求太高,世間能入我眼的寥寥無幾。”
一般的謀士能比得過手握劇本的她嗎?
“奇貨可居,夫人看我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