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心勃勃,心機謀略樣樣不缺。這是謝道韫對劉郁離的印象。
“你憑什麼認為我會答應你?”
當謝道韫問出此話,劉郁離清楚機會來了。“憑夫人心念家族,憑您心高氣傲!”
一個有自己書房,數十年如一日堅持讀書習武的女子豈能沒有自己的理想抱負?
謝道韫扭頭望着兵器架上的利劍,心中酸澀難言,回想少年時的那些豪情壯志仿佛一個個巴掌落在自己臉上。
她自幼時就心高氣傲,與家中兄弟一同讀書,總想着壓他們一頭,證明自己并不比男兒差。
一句“未若柳絮因風起”成就她的才名,在一衆兄弟姐妹中,她是第一人。
被盛名環繞的感覺太美妙,美妙到她以為自己得到了世人認可。
然而,一直到議親,才明白那些才名對她最大的作用就是多添了一些求娶者。
何其可笑!她是謝家小輩第一人又如何?但能留在謝家的永遠不是她。
有些人生來什麼也不用做就得到了她傾其一生都得不到的東西。
劉郁離再次掀開謝道韫血淋淋的過往,“您的父親、弟弟為龍為光,或卿或将,皆有功績留存于世。”
“将來您在史書上大抵一句,未若柳絮因風起,左将軍王凝之妻也!”
謝道韫的臉色遽然大變,靠着看不起的丈夫在史書上留下隻言片語,她該哭該笑?
嘴角揚起,垂眸之時,一絲淚光被睫毛遮住。
劉郁離話音一轉:“但我認為,您的才能足以列傳,值得史官大書三頁。如今隻有一句話,您甘心嗎?”
倏忽間,眼眸睜開,暗流湧動。謝道韫看着眼前侃侃而談的劉郁離,心中對此人又多了一個評價,巧舌如簧,善蠱人心。
“您難道不希望别人提起您,說的是安西将軍謝奕,謝道韫之父也。左将軍王凝之,謝道韫之夫也。”
劉郁離的話極具煽動力,謝道韫不得不承認若是能在史書上留下這麼一句話,九死未悔。
謝道韫的聲音十分冷靜,“功高蓋父,績過其夫。這樣的淩雲壯志,是我去清涼書院任教或是輔佐于你就能達到的嗎?”
隻有本人的功績遠超其父、其夫,才能在史書上以她為核心,論述親故關系。
劉郁離新鮮出爐的大餅被對面扔了回來,但她嘴角的笑意卻是越來越深,隻有動心的人才會考慮現實可能性。
一個騙局成功與否的關鍵不在于真實可靠,而在于觸動人心。
這就是為什麼許多高智商被騙的案例不絕如縷的原因。人不可能沒有欲望,隻要有了欲望就有漏洞。
劉郁離不閃不避,直面謝道韫犀利的目光,“您認為孔子在周遊列國,不被重用時會想到後來的罷黜百家,獨尊儒術嗎?”
“合抱之木,生于毫末。九層之台,起于累土。千裡之行,始于足下。這樣的道理,您不會不明白。”
謝道韫就是太明白了,心中才越發蠢蠢欲動。
“了卻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後名。”劉郁離緊緊盯着謝道韫的眼睛,肅穆的臉上,一片誠摯,眼中光芒璀璨,似星河浪漫。
“您若不邁出第一步,又怎知淩雲壯志不能酬?”
謝道韫轉頭,一旁兵器架上銀白的長劍映出她眼角的皺紋,不再明亮的眼睛。
“廉頗老矣,尚能飯否?”劉郁離起身,一把抽過那把劍,唰唰挽了個劍花,破空聲如驚雷乍響,“正是東山再起時。”
比劍光更銳利的目光自謝道韫眼中射出,是了,她的叔父謝安年過四十才出山為官,如今已是名動天下的風流宰相。
四十歲晚嗎?對男子不晚,那對女子也不晚。
縱她才能不及叔父,隻要堅持不懈地走下去,在史書上的記載,也能多上兩三行吧?
若是謝家生死存亡之際,一個身處内宅的出嫁女能做什麼?
相夫教子,生兒育女。王謝兩家的使命她已完成,為什麼不能重拾年少時的夢想,為自己活一回?
正如劉郁離的那句話,她為什麼不能是那個挽狂瀾于既倒,扶大廈之将傾的人?
不走出内宅,她永遠沒有機會。走出去還有一線希望。
她不能懦弱到面對希望都不敢賭一把?
謝道韫:“劉備三顧茅廬時身邊還有關羽、張飛鼎力相助,不知你有什麼?”
她想知道劉郁離除了三寸不爛之舌,還有什麼底氣敢于登王謝之門,邀請她?
劉郁離:“這個問題,等您見到另一位謝夫人就知道了。”
“另一位謝夫人?”謝道韫忽然想起之前回謝家發生的事,問道:“道盈出家是你鼓動的?”
今年本是叔父的六十大壽,前幾日她曾攜女回謝家為叔父祝壽。不料壽宴過後,謝道盈說出她将在錢唐出家為道之事,引發叔父勃然大怒,兩人大吵一架,不歡而散。
這麼大的黑鍋,劉郁離可不敢背,“此事與我無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