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間暖陽正好,華臻甫一進院子就瞧見正往裡走的雲菽,她手上提着食盒,面露微笑地将東西放到石桌上。
“姐姐用過膳了麼?我帶了些點心來,還有從家中拿來的甜酒,與姐姐小酌幾杯。”
纖細的手指把盒子掀開,雲菽将盒中的碟子一一端出來。
華臻瞟了一眼,發覺糕點均是她之前讓尚食局從宮外帶來的那幾樣。
她緩緩坐下,接過雲菽遞來的酒杯。
雲菽自己先喝了一口,随後卻眼神閃躲,不再看華臻。
華臻倒是一直盯着她,毫不猶豫地将那杯酒吞入肚中。
雲菽餘光瞥見華臻行雲流水的動作,不免吸了口氣。
兩相無言。
末了還是華臻先開口:“看來你還是膽子太小。”
雲菽雙手絞緊袖口,泫然欲泣。
“為何……為何你們都要逼我。”
華臻站起身,微微歎了口氣:“既然你做不到,有的事便交給精通的人去做。”
雲菽猛地擡頭,“你不會怪我嗎?”
華臻語氣淡淡,似乎對此毫無興味,“你們要殺我,能不能活下來是我的本事,若是不能,隻怪我自己無能,還能怪何人?”
何況本就是她故意誘之。
“回去收拾罷,晚間有客。”
雲菽不知自己是如何站起身,又是如何走出了周真的院子,她腦子亂作一團,就連此時是悲傷還是羞愧都分辨不出。父親派她來接近周真隻有一個目的,殺了她。
父親說隻要周真一死,她就能重新依靠那紙婚約;表兄說他要太子身邊看重的人一個接一個地離他而去。
他們說周真不過隻是一個魅惑人心的卑賤之人,死不足惜。
如此種種,卻都跟她自身沒有任何幹系。
她為什麼要這麼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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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臻換了一身宮裝,徐步行在狹長的宮道上。
雲菽不緊不慢地跟在距她隻有一步的身後,低頭沉默着。
快要路過宮道拐角時,華臻眼神向斜右方一凝,迅速收回視線,三言兩語地挑起話頭:“如今讨厭我到話都不說了?”
雲菽顯然沒想到華臻突然與她搭話,急切搖頭:“不是,我隻是不知說什麼。”
她們天生是對立的,能說什麼呢?
清脆的響聲蓦地襲來,拐角後飛出一塊石子。
華臻倏地停住腳步,“你先去吧,跟殿下說我随後便到。”
雲菽錯愕了一瞬,華臻的眼神盯過來,是她沒見過的冷意。
“有問題麼?”
雲菽喉嚨發澀,搖頭後便快步離開了。
華臻放緩步子朝拐角走去,順手将方才那顆飛出來的石子撿起,绛紫色的衣袖剛出現在華臻面前,她猛地将石子擲過去,男子握住脖頸,悶哼了一聲。
公孫遊一見到華臻的臉,方才的痛苦之色盡數消弭,露出一個欣喜的笑。
“王姬。”
華臻眉間卻有愠色。
“此處并非衛國,更不是陳國,你哪裡來的膽子來這兒堵我?”
公孫遊眉睫微垂,抹去一絲落寞之色,複又看向華臻,“我來前看好了,這裡偏僻,少有人路過。”
華臻語氣好了一些,“為何來燕國?”
“來助你脫身。”公孫遊抿唇,調笑道。
華臻輕吸了口氣,“是苻笠告訴你的。”
“縱然我再身陷險境,也無需你自陳國遠道而來,何況我并未至窮途末路。”
公孫遊苦澀一笑,他自然知道她的能力,可心念一起,便由不得他。
“原是陳王想請一位隐居燕國的先生出山,恰逢苻笠告知你在燕宮,我便自請了前來。陳燕一向交好,加之陳王堂姊亦在燕宮,我進宮也是應當的。”
“并不……全為王姬。”
華臻朝四周望了望,确定無人後才道:“近日你跟右相如何?”
“我略施幾計,讓陳王對他有了芥蒂,如今他也不似從前那般處處阻礙我行事。”公孫遊壓低聲音,湊近華臻的發絲一些,在适宜的位置頓住,鼻尖正好嗅到一股闊别已久的馨香。
叫他無比安心的味道。
“我做得好麼?”
華臻稍稍擡眼,視線撞進公孫遊飽含憧憬的雙眼,“嗯,不錯。”
公孫遊心滿意足地直起身子,随後道:“我明日便想辦法帶你出去。”
華臻搖頭,還未開口便被公孫遊打斷:“王姬還要留在這裡做太子妃?”
燕太子他今日已經見過,雖長相俊逸,可目中無人,狂妄自大,王姬怎麼會看上他?
“你不必憂心我,我已有了法子。”華臻道,“你管好自己便可。”
也罷,見了她一面已是恩賜,幫不上忙便幫不上吧。
“苻笠說你是來燕國找東西。”
華臻凝了他一眼,“苻笠的嘴不嚴實,回去便撕了。”
公孫遊聞言勾起唇角,“在她心中,我可不比王姬重要。”
華臻不打算瞞他。
“皇甫大夫的夙願便是找回淪為世人玩物的國印,他雖不願出山幫我,可我不想他抱憾。”
公孫遊望向華臻的眼睛,輕聲道:“沒有人會不願意幫你。”
如同當初一無所有的他,遇見集盡世間美好的華臻,也願意傾盡所有。
能幫上她就好了。
哪怕他隻是她禮賢下士的衆多人中最普通的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