淵眠三兩下折臂迫他半跪。
冷眼道:“公子逼宮前怎不先練練。”
越琲瞪住她:“你是哪路的?”
先前打探好了殿内無防他才敢丢了護衛隻身進來,未想竟冒出這麼個人。
見局勢已轉,淵眠壓制住越琲,幾名近衛這才過來,一齊将越琲壓下。
淵眠并不回越琲話,而是轉過去看楚王,“王上,要如何處置他?”
楚王四體并用,從地上爬起,整理幾下身上并不存在的泥塵,似才從驚惶中醒悟:“自然是要好生懲治——”
說時遲那時快,淵眠手中的劍已插進越琲胸口幾分。楚王急忙去攔:“你做什麼!松開!”
淵眠擰眉,卻還是聽了楚王的話,并不再用力,劍已拔出,越琲吐了一地的血,惡狠狠地看淵眠。
楚王幾番欲言又止,終是對越琲道:“你走吧。”
越琲哼了聲,喉間撕扯:“你此時會裝仁君了?若你最初便将兵權給我……怎會到如今的境況。”
“我願放過你不代表莫赤願放過你,如今大權皆在他手,我說話可不作數。”
身後喧鬧聲越發臨近。
越琲咬牙,轉身便走。
楚王随意點了個人,“你,護送他。”
淵眠冷不防出聲:“王上當真是慈父。”
楚王仔細端詳她,背脊又彎下幾分:“女俠,今日救命之恩,本王必定會報。還未問過女俠乃何方俠士?”
淵眠抱拳對他一禮,“衛王今日預備拜訪王上,欲解從前誤會,重結鄰邦之好。”
“隻是在宮門偶遇大隊兵馬,王上唯恐楚王有難,特派屬下前來查探,還望楚王切莫生怪。”
“怎麼會……如此,便多謝衛王了,待這事兒處置好了,王宮設宴相迎。”
淵眠向殿外看去,火光通明,莫赤正翻身下馬,往殿前千梯行來。
身後跟着的是華臻。
“王上請。”莫赤将人迎進殿門,又跪向楚王請罪,“臣救駕來遲,多虧衛王出手相助,才緻局面安穩。”
楚王無心跟華臻太過客套,忙問莫赤:“越琲現在何處?”
莫赤回:“暫時還未抓獲,不過王上放心,臣已派一隊精兵攔住他的去路,必将公子琲捉拿歸案。”
楚王長呼氣,眉目皺成一團。
“不如算了,放他一條生路,召老三回罷。”
莫赤眼神一凜,“此事屬下還未禀報,公子鳴半月前橫屍荒野卻無人上報,如今屬下懷疑……”
想到華臻還在殿内,不好言明。
楚王仿佛一瞬間老了好幾歲。
方才越琲提起時他就該想到的。
華臻皺眉看向殿外,提醒二人:“王上想放過公子琲,公子琲看樣子卻不想放過王上,已一心求死了。”
聞言楚王踉跄奔向殿外,果真見越琲被圍在兵士之間,箭矢相對。
他急迫大喊:“都不許動手!”
兵士未有反應。
楚王急攥住莫赤鐵甲,驚慌道:“你快下令。”
莫赤垂眸盯着地下不為所動,兀自思索着什麼。
沒了三公子還有大公子與二公子,雖無甚才華,可到底比有叛逆之心的越琲好。
想到這個——
那個女子說的話,他還未問過王上,張太史雖行事不端,可對王上赤膽忠誠之心蒼天可鑒,王上說殺便殺了?
淵眠突然覺得手臂被人一握。
側頭看去,華臻緊咬住下唇,順着她目光……
竟是玉映不知怎麼跑了出來!
方才分明已安頓好了她。
玉映跌跌撞撞沖那包圍圈奔過去,竟生了巨大的膽氣對舉着弓弩的兵士道:“王上說不要、不要殺他。”
“你們聽到了麼。”
無人應答她的話,她移到越琲身側,伸手去拉他:“我帶你走。”
越琲輕呵了聲,甩開她的手,“滾。”
玉映愣在原地,眼尾逐漸泛紅。
淵眠知曉華臻所想,趁人不注意走出殿門。
駐在離包圍圈不遠的位置,她盯住玉映的眼睛,動唇無聲地叫她出來。
玉映隻是搖頭,又去求越琲,“王上不會這般狠心的,你是他的親兒子,你逃了他也不會說什麼。快走吧……”
越琲重重将她推倒在地。
“我說,滾——”
華臻扶上旁側的紅柱,耳邊仍是楚王先是憤然而後又哀求的話語。
莫赤下令放箭時,華臻手指摳進紅柱,腦中一陣轟鳴。
淵眠想沖進去,可若是沖進去——
她遠遠望向殿中,隻見華臻寂寥的背影對着殿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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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王是在神志不清時簽下與衛國的盟書的,同樣有些恍惚的是華臻。
如今這盟書倒也不再重要,楚王已渾噩度日,現今活着的兒子資質平庸,誰都掀不起風浪。
她又在莫赤心中種下了離間的新芽。
莫赤如今待她如座上賓,來日必會鼎力相助。
華臻淡然笑着拜别了頹喪又老态龍鐘的楚王。
走時華臻不語,淵眠張了張嘴,還是問:“玉映……”
“你去辦吧。”華臻輕道。
送她回莊子,替她消了奴籍,再買幾隻熱騰騰的烤鴨送給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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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了客棧好一會兒華臻才想起似乎忘了什麼。
她婉拒了掌櫃的車馬,獨自走向悅君樓。
二樓那間房昏暗無光,一派狼藉。
幾個時辰前她們先行離開,商麟便裝作被越琲的人迷暈,趁機讓越琲逃了出去。
她凝眉走進房中,未見商麟人影,原以為他早走了,腳步移動時好像踢到了什麼。
華臻心一悸,如今她眼睛雖好了不少,卻并未完全治愈,偶爾還是瞧不清一些黑暗中的東西。
她蹲下身試探着摸去。
竟真是他。
她指尖微微發顫探向他的鼻息,片刻後,她的雙肩輕輕抖動。
商麟的手背沁上幾顆水珠,他有些慌神,不想華臻會被這小把戲唬住,連忙支起身子哄她:“我騙你的。”
華臻的肩抖得更兇了。
她緊緊咬住自己的下唇,生怕發出一點嗚咽,淚水就這樣大片大片如清泉洩下。
商麟心沉下幾分:“誰欺負你了?”
華臻搖頭。
淚水卻不止。
她許久未這樣哭過,也不知為何要哭,哭的什麼。
她跟玉映才認識兩日,她向來心狠,就連殺人也不會眨眼睛。
可短短片刻,她竟無數次回想,若是當時她喊了停會如何,若是她拼命阻攔了會如何。
她怎麼是如此、如此,卑劣之人。
呼吸不暢,她猛吸了口氣,卻還是不肯發出半點聲音。
淚水滴進口舌中。
好苦。
兩人都并未說話,商麟試探着把華臻圈入懷中,胸前衣料頃刻間被濡濕。
良久,他聽見華臻說:“我不喜歡鳳雲館。”
“好,”商麟又摟緊她一些,“那就處置了,把那些跟她一樣的人,都送回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