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我想再回我奶奶家一趟。”
吃過飯,夏斂自覺起來收拾碗筷。
少年悄悄暼了一眼沙發上,正看綜藝看得開心的宋純,突然地開口說。
媽媽今天心情顯然還不錯,這個時間點提出,應該也不算突兀?他想。
但沙發上坐着的女人明顯反應過來了。
電視機上正播放着的節目傳來一串歡快的笑容,但宋純咧着的唇角,卻是一下子放平了。
女人的眼睛默默從精彩的綜藝中,移到了一旁站着的夏斂身上。
修剪整齊精緻的眉毛輕蹙,明顯地,她并沒有想到少年會突然提到這個話題。
宋純看着他,帶着些猶豫地開口:“今年還要去嗎?”
要是尋常的人家,自己兒子大好的假期不陪着自己,還要嚷嚷着要去找自己的奶奶,做母親的或多或少也會有點難過。
特别他們還是單親家庭。
隻是,她的猶豫并非來源于此。
況且宋純也沒有明顯的,生氣的痕迹。
突然轉變了的情緒,并非是出于惡劣的婆媳關系,實際上,她和夏斂奶奶的關系很好。
甚至很多次都主動提出,想讓她從那個偏僻的小村子裡搬出來,和他們兩個人一起住。
此時她顯然還憂慮着什麼……
一旁的夏斂自然不知道,宋純心裡的糾結。
少年看着她,略顯無辜地眨眨眼,沒怎麼遲疑,還是點了點頭。
“……你奶奶不是說過嗎,去年就已經是最後一次了嗎?”她說。
宋純是個典型的城裡人,但她并不是讨厭鄉村,也并不是排斥那個,總把小院收拾得幹幹淨淨的老人。
隻是,她從前幾次,因為各種理由去到那個小村子的記憶,實在是稱不上多麼美好……
女人眉頭輕擰,努力想把過往的記憶抛之腦後。
“而且你奶奶今年不是剛走,老家裡都沒人了,還去做什麼?再說,去了也沒人照顧你,鄉下那地方,做什麼都不方便……”
眼見宋純微蹙着眉,絮絮叨叨地,顯然還有長篇大論的趨勢,夏斂直接上前一步湊了過去,打斷施法。
少年從沙發後面矮下腰,親親熱熱地從後面摟住了母親的脖子,唇紅齒白的清秀臉龐上,露出了個清淺且甜蜜的單側酒窩。
他好像還是小時候一樣,靠在宋純的肩膀上聲音輕輕:
“可奶奶那時候跟我說,她還惦記着她院子裡的那些花花草草……說讓我把她的一些東西帶回來,還有,我還沒跟姜叔他們正式道過别呢。”
宋純顯然還是很吃這套的,盡管眉間的愁緒未減,但唇角還是不自覺地翹了起來,但她嘴上卻還是說:
“跟你姜叔打個電話不就行了,讓他把你奶奶的東西寄過來,也省的你再跑一趟。”
果然媽媽還是不太好糊弄,夏斂默默在心裡歎了口氣。
原本并不準備談起的話題,此刻還是無法避免地要說出口。
他直起身子,在燈光下,琥珀一般透亮的眼睛,注視着宋純疑惑看過來的目光。
夏斂輕聲開口:
“可是,媽媽你忘了嗎,那根紅線,奶奶給我請的那根紅線。”
“她那時不還跟我說,讓我‘親自’,把它燒掉。”
“……”
——
無論如何,夏斂還是坐上了回老家的列車。
……
“……等快到時間了再去不行嗎?”昨晚宋純和他一起收拾行李時,突然問他。
“可從前奶奶讓我回去的時間,差不多不也就是這兩天嗎?”
少年哭笑不得,但還是轉身輕輕抱了抱,明顯不是很開心的媽媽。
“我往年不都是這幾天嗎,要是時間不對錯過了什麼日子時辰,可怎麼辦?”
夏斂歪頭,頗為狡黠地開口,但說出來的話,明顯驢頭不對馬嘴。
宋純不由得失笑。
因為他提起的這件事,從這個,被他們刻意隐瞞着的少年,十八歲生日過後,就已經差不多結束了,她想。
隻是解釋起來,又要費很大的功夫,況且她知道,夏斂甚至還不一定相信。
不過這最後一點的“禍患”,要是夏斂這次去過之後,能徹底解決掉,不用她再擔心也好……
又想到了兒子明顯堅持的态度,宋純在心裡默默歎了口氣。
“一路平安,出什麼事了,或者錢不夠了都要記得跟媽媽打電話。”
她最後還是無奈地,擡頭看着自己已經長高不少的兒子囑咐道。
……
路途遙遠,在經過某一站時,高鐵的窗外飄起了小雨,到最後,悶悶的微弱雨聲在耳邊響起。
盯着窗外密密麻麻的雨幕,夏斂緩緩放空。
視線躍過飄浮的雨絲,殘留的意識逐漸回到了那日的病房裡。
奶奶彌留之際的最後一刻,用盡所有的力氣把其他人都趕了出去,隻留了夏斂在她的床前。
奶奶隻有夏斂爸爸一個兒子,而他爸爸很早就去世了。
但,老人的病房裡,卻在這幾日裡,奇怪地擠滿了他和母親根本沒見過的人。
而且他們都神情悲傷的不似作僞,一問,個個都說老太太對他們有恩,卻都不肯說清這“恩”,到底是什麼……
想的遠了。
夏斂垂下眼,離目的地越近,那日悲傷與永别的痛苦記憶,最終還是避無可避地,被回想起。
……
病床上,老人本就渾濁的目光,在那日似乎更加模糊了,夏斂忍着哭聲,将一張被淚水沾濕的臉,湊到了她的面前。
“奶奶,是我夏斂。”
“憐兒……憐兒……”她無意識地呼喚着少年的小名。
“我聽着呢,你說,奶奶你說。”哭腔無意識地愈加濃重,夏斂努力從她的唇邊讀出音節。
“紅線……紅線,燒了?”少年無意識地重複,“我知道的奶奶,這個我知道的,你說過很多次了。”
“……不要回?…什麼……玉佩?奶奶,我聽不清奶奶……”
伴着他無助的哭喊,完全消失了的微弱呼吸,和急促尖銳的“滴——”聲,一同出現在了他的耳畔。
……
夏斂輕喘了一口氣,努力将自己從過分悲傷的情緒中拔了出來。
奶奶畢竟已經走了,他再怎麼難過也都無濟于事。
但曾經她還在的每個夏天,都會要求夏斂回到老家,跟她住一段時間。
他父親雖然走得早,但所幸在他生前,宋純和奶奶的關系就不錯。
加上這麼多年,宋純沒有再婚,雙方關系早已超過了普通婆媳,孤兒出身的宋純,也樂意孝敬這個溫良和藹的老人。
但可能是怕麻煩他們,也或許是真的覺得自己一個人住着舒服,總歸奶奶多次拒絕了媽媽想把她接過來,和他們一起住的想法。
甚至還老太太還好幾次地,往宋純卡裡打過好幾次錢,看宋純急忙打電話拒絕的反應,約莫這筆錢數量也不小。
但說實在,他們也不知道,一個住在偏僻的村子裡,不多與人交流的“普通”老太太,到底是怎麼攢下這麼多錢的。
但好像也不難想?
畢竟媽媽也總是神神秘秘地跟他講,他小時候,奶奶是怎樣,把他從鬼門關拉回來的“玄幻”情形。
什麼“天地變色”“鬼門大開”“唰一下黃符就突然燒幹淨了”……
總歸一次比一次誇張,讓本來還有些好奇的夏斂,後來極為肯定的覺得……
還是讓媽媽趕緊把她手機上的小說軟件卸載了吧。
但奶奶每年夏天打過來的電話,一涉及什麼“當年請的紅線”,宋純就忙不疊地把他打包送走。
所以盡管自己并不相信,那天夏斂為了說服宋純,還是用出了這招,“殺手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