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就像那時宋純說的一樣,奶奶已經走了,作為一個經受過多年科學教育的人,夏斂自己又不相信這些神神鬼鬼的。
然而為什麼他這個暑期堅持要離開家裡,回到老家呢?
無人注意的列車角落,戴着口罩的少年靠着座椅,微仰起了頭。
琥珀般透亮的眼睛虛虛地盯着前方,視線在空中漂浮着,沒有落點。
“院子裡的那盆花,還有小福……”病床上的奶奶絮絮叨叨地說着。
每年的夏天去往那個小院子,不知不覺地,已經成為夏斂的習慣了。
他熟悉每一棵他們親自種下的花草,也喜歡那隻叫“小福”的貓咪……
不隻是奶奶心疼她的小院,從小就在裡面玩樂的少年,又怎麼忍心讓它荒蕪呢……
就當是最後一次長住吧,他想,他會把奶奶還來不及收拾的一切,都妥善安置好的。
何況,遵循奶奶曾經的話和遺願是一方面,另一方面……
宋純今年就要再婚了。
想到這,夏斂原本明亮的眼睛,也黯了黯。
這意味着,他們馬上就要離開居住了很久的小家,然後搬進嚴叔叔給他們準備好的大别墅裡。
嚴叔叔對她很好,也很尊重夏斂,當時宋純猶豫時,夏斂也表示自己很支持,她去追求屬于自己的幸福。
但當一個月前宋純真的一臉甜蜜地告訴他這個消息時,夏斂才驚覺,自己好像還是有點不習慣……
不過一向體貼的嚴叔叔,肯定不會讓媽媽一個人忙活着搬家 ,而自己也并不太想做一個閃亮的電燈泡。
夏斂仰起腦袋,盯着動車冷白的頂部想:
就讓他稍微逃避一會吧。
——
“小帥哥,慢走啊。”
從縣城到村裡,司機師傅加了錢,此時也樂呵呵地,幫夏斂搬下了後備箱裡的行李後,重新坐到了駕駛位跟他告别。
夏斂也笑着應答。
列車上突然的雨像是一場幻夢,他不過輕輕打了個盹,就已然穿過了那層雨幕,來到了過分“熱切”的老家。
夏季燥熱,但所幸門口的樹下,籠起了一片綠蔭。
跟原先的溫度适宜的城市不盡相同,宛城的夏日總是來的更加早,也更為熱烈一些。
不過才離開開着空調的出租車一會,聽着耳邊聒噪的蟬鳴,夏斂已經開始有點覺得熱了。
隻半年無人居住,從前總被老人家收拾的幹淨整潔的門口,此時竟到處都是雜亂生長的野草。
夏斂沉默地在門口放下東西,在随身攜帶的包裡一陣翻找。
細白的手指略急躁地,将鑰匙被怼在鑰匙孔幾次,熟悉的大門卻都無法打開。
少年微微蹙眉,但當他低頭凝神去看,卻發現,烏黑的鉛沫從鑰匙孔裡溢出,上面還隐約可見鐵絲的劃痕。
夏斂的神色一下子冷了。
口袋裡的手機被拿了出來,細長地手指撥動幾下,熟悉的電話被撥打了出去。
盡管生氣,但夏斂還是收斂着脾氣,溫聲開口:
“姜叔,是我夏斂,我回老家了。”
——
等姜叔帶着換鎖師傅,把外面的鎖都拆下,按照夏斂的要求換了更為牢固的新鎖,又在門口加了明顯的監控探頭後,天色都已經略微見黑了。
安裝的師傅笑着拒絕了,姜叔客氣的“都這麼晚了,不如回我家吃飯”的邀請,帶上工具就騎着摩托車走了。
但面對夏斂,姜正豪顯然就沒有這麼客氣了。
他今日正好休假,也沒穿什麼警局制服。
此刻他豪爽地攬起了夏斂的肩,頗有分量的拍了兩下,開口道:
“小夏!今年還以為我跟你心蘭阿姨還以為你都不會回來了呢,怎麼回來了也不說一聲,好讓我去接你啊。”
“今天說什麼你都得過來吃飯,你嬸兒早做好飯在家等你了!”
他們這習慣叫嬸兒,但夏斂這個“城裡來的”從小叫的都是阿姨,此時一見到夏斂,姜正豪倒也開始亂稱呼了。
夏斂無奈地笑,但本來有幾分空落的心,還是在這微涼的夏夜裡,湧起了溫熱的暖意。
……
“唉,你家裡偏僻,鄉下又不是城市裡哪哪都是監控,不過約莫還是那幾個皮實的小孩。”
“前幾天他們偷别人家的東西被人打了,還是我們處理的。這兩天太忙了,我也沒怎麼去你奶奶家看,誰想得到他們還敢去你家翻!”
姜正豪沒多解釋,不過兩人人都清楚這是為什麼。
這個小村子裡的人都知道,他們這有一個“神婆”。
而一旦是牽扯到這種神神鬼鬼的事,就算是不信,也讓人不想輕易招惹……
沒想到這群孩子膽子還怪大的。
“回去了可一定要好好看看家裡有沒有丢什麼貴重東西。”姜正豪最後叮囑道。
夏斂點點頭,也說:“應該沒丢什麼,下午那時候都看了,隻有大門和下面的一間雜物房看着被撬開了,主屋裡面人住着的屋子,他們應該都沒敢動。”
“那就行,實在不行記得聯系姜叔,姜叔肯定幫你找回來。”
夏斂笑着說好。
姜叔的小女兒,燦燦,一手拿着夏斂剛才從包裡翻出來,送給她的小兔子玩偶,一手揮着,乖巧地跟夏斂說“哥哥再見”。
“燦燦再見。”夏斂騎着姜叔友情提供的小電瓶車,向後方揮手。
小車微弱的燈光,被逐漸吞沒在甯靜的夏日夜裡。
……
這兩年,小村子的主路上也都安了路燈,但在一些人迹罕至的偏僻小路上,月光不甚明亮,隻有小電瓶車一束短促的亮光。
轉角的谷地白天少有日照,當進入的那一瞬間,夏風微淩,幽冷的氣息,讓隻穿了件短袖的夏斂,還是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這一段路好像格外黑,是兩側的樹蔭太密嗎?
此夜無雲,頭頂高懸的明亮滿月,卻仿佛連一個小小的光斑都未曾投下。
隻是飽受白日裡在烈日裡一陣折騰的夏斂,這會卻隻顧着享受涼意了。
寬松的T恤在身後被風撐起一個小包,少年此時甚至覺得自己少帶了一副随身聽歌的耳機。
不過,隻一會夏斂就開始慶幸,自己并沒有帶上這種阻斷聲音的東西了。
……
安靜到連一聲蟲鳴都不曾有的地方 ,一點點特殊的動靜,都格外的引人注意。
“…是他……他爸……他有錢……”聲音因為遙遠的距離,而顯得有些缥缈,但帶着明顯指向性的話語,讓夏斂忍不住蹙了蹙眉。
距離在不斷拉近,原本嘈雜的聲音也越來越清楚,從遠處靠近的夏斂,默默關掉了小電車的燈。
“口袋裡裝着什麼東西?拿出來看看!”
小電車停在了視角盲區。
四五個小混混一樣的男的,在這處偏僻無人的角落,趁着夜色,明顯是要對眼前的人“趁火打劫”。
夏斂擰眉。
所幸這群人是背對着自己的,夏斂拿起手機報警電話的按鍵,下一秒就要被按了下去。
“我沒錢……”微弱的聲音,從人群的圍着的中間傳了出來。
明明是普通又稍顯懦弱的聲音,卻莫名使夏斂突然地,從手機上擡起了頭來。
略帶迷茫的清澈眼眸,穿過圍起的人群間隙,正對上了那雙——在過分刺眼的燈光下,無助偏頭用單手擋着,但不小心瞥過來,顫抖、卻莫名冷漠的眼睛。
黑暗像一隻無形的大手,少年并未注意到,清亮的月光自何時起,就已經完全不見了。
晃動着的黑暗被眼睛下意識地忽略,夏斂隻看得見面前那一片,讓人眼睛刺痛的光亮。
對視的那一瞬間,想先打報警電話的念頭,蓦地從夏斂的腦袋裡消失了。
胸腔裡的心髒在不停歇地砰砰跳動,像是要跳出咽喉,掙紮着蹦出來給誰看……
原本不是那麼沖動的人的……
隻是此刻,少年仗着自己學過幾年跆拳道身手不錯,夏斂停下電車,想也不想地直接沖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