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要什麼……”
粗糙的水泥地上,蜷縮趴伏着的少年身上,幾乎是沒有一塊好肉了。
一向陰郁又怯懦的眼睛,從下方仰視着那團黑霧,他的語氣幾乎是絕望。
越靠近這團不可名狀的黑霧,他就越忍不住顫抖的欲/望。
但當恐懼堆疊到一定程度,就不可遏止地,變成了可悲的憤怒。
“我願意把我有所有的一切都獻給你……”
“隻要你,幫我報仇!”
可他身上又有什麼呢?
兩“人”都無比清楚這個事實。
一副明顯時日無多,隻剩一口氣就要馬上腐爛在地裡的身體,還不如祂自己捏一個新的。
隐于黑暗的鬼魂托腮,有些百無聊賴地想着。
看出祂的不為所動,少年明顯更歇斯底裡了起來:
“求求你了!什麼都行,我什麼都能給你!求你……幫幫我……”
有一種黑紅色的、無比的憤怒與絕望,幾乎要在這個普通的人類的身上,燒起來了。
一瞬間的興趣起了來。
祂剛從沉睡中蘇醒,給自己找點樂子好像也不錯。
惡鬼勾唇,一隻骨節分明的手,從深不見底的霧氣中伸了出來。
“好啊,那就把你的那塊玉佩,給我吧。”祂說。
契約達成。
——
“疼嗎?”突然的聲音,打斷了祂,正挑剔地翻看着,這具身體埋藏的極深記憶的動作。
祂“吃掉”了他們的記憶,但并不是每一份都值得讓祂翻看。
但此時的,關于眼前少年的,那一幕幕,仿佛帶着黏膩粉色濾鏡的場景,還是着實讓祂也有些難以消化了……
但當祂的意識醒來,就看見剛才記憶中,那個總出現在明亮夏日的少年,此刻正矮着身子給他上藥,清澈的眼睛裡,看着他早已沒有知覺了的身體,還滿是疼惜。
明明本人是意外的清爽,祂想。
由于那份契約,傷害了“他”的人祂一個都不會放過,但是……
那些被“他”緊緊隐瞞着,連記憶中都不肯讓自己看見一下的人,祂又要……怎麼對待他呢?
額發掩蓋下的眼睛輕彎,但祂開口,卻是一副可憐樣子:
“好疼……”
怎麼會疼呢,畢竟這早已都是一具冰涼的屍體了。
但祂如願的看見了少年輕皺起的眉頭,和更加溫柔了的動作。
“那我再輕一點。”夏斂說,他眉眼下垂,輕輕地一點點上完藥水後,還輕輕地給面前人呼了呼。
“還疼嗎?”他擡頭問。
不疼,就是有一點輕微的癢,祂看着他晶瑩透亮的眼睛,這樣想着。
但坐在沙發上的人并沒有回答夏斂的話,反倒是有些突兀地,提起了另一個問題。
“你以前也救過我的,你忘了嗎?”
“……啊?”夏斂有些懵,并沒有突然反應過來,他話題的轉變。
“啊,你果然忘了。”
語氣聽不出失望,像是旁觀者發出的,一聲果不其然的感歎。
一切不能使“自己”徹底脫離泥潭的,好心的幫助,通通都是隻會把他拉進更深的深淵,祂這樣想着。
但這具身體的原身顯然不覺得。
看着他細密劉海下,微微露出的深黑色眼睛,夏斂莫名緊張了起來,剛想開口問清楚,就聽他接着開口。
“你還記得嗎,小時候,那次我被爸爸打,把我趕出了家,我那時候很餓……後來你給了我一個面包,還給我貼了創口貼。”盡管那片小小創口貼根本蓋不住“他”所有的傷疤。
“很多次那些人欺負我,也是你把他們通通趕走了……”
祂随意從記憶中挑選幾件講了出來。
但這些當然不是全部,少年清俊的身形、漂亮的臉,還有那偶爾靠近時,聞到的淺淡香氣……
“他”偶爾會覺得自己惡心,肖想着跟他同一性别的少年。
略去了一些不合時宜的内容,祂總結開口:
“……你真好……就像一個天使一樣。”
惡鬼自然沒有愧疚之心,祂隻是漫不經心地,去讀着另一個人的驚心動魄的心理變化。
逐漸升溫的腦袋高速運轉,夏斂終于在腦袋的角落裡,找到了熟悉的記憶。
難怪自己總覺得這裡的民風不太淳樸,因為從前他每次回來都能看見,受欺負的小孩,或是少年。
沒想到他們竟然都是一個人……
也不怪夏斂這麼多次都沒發現,畢竟這幾次隻是他碰見的偶然事件,何況穿着不同的人,每次都會很快的跑開……
人回想起了,但夏斂實在是記不起這人名字了。
似乎隻記得他姓晏,因為他當時還覺得這個姓還挺好聽的……
他的年紀應該比自己小,以前總是瘦瘦小小的一個,現在倒是長大了點,夏斂想。
“我想起來了,你是……小晏,對不對?”頂着紅透了的耳廓,少年巧妙的換了個稱呼,親切,又看不出他根本不記得他的名字。
畢竟他剛才的話語那麼真誠,讓夏斂怎麼好意思說自己不太記得他。
隻是,一個模模糊糊地稱呼,你究竟叫的是誰?
“……”
“……是的,我就是小晏啊。”沙發上坐着的陰郁“少年”不甚明顯地愣了一下,但很快就沖夏斂彎起了唇角。
不知道想起了什麼,“他”唇邊的笑意加深。
但又因為身上的陰郁氣息太重,反而在夏斂看來,倒是一副故作的開朗模樣了。
他真的受了好多欺負,夏斂蓦地想到。
隻是自己看到的,就這麼多,那那些他沒有看到的呢?
難怪他身上到處都是青紫的傷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