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嘶……”
小腿還在發麻,但夏斂此時終于可以,将盤曲在臀下的左腿拉了出來。
狹小又恰好地勢較高的樹洞是天然的庇護所,柔軟厚實的落葉墊在身下,一時半會兒濕不透。
雨還下的很大,那群人剛離開,想必這會還沒走遠,與其冒着大雨跑走,不如在這再待一會。
吵鬧的雨聲反而帶來了短暫的甯靜,兩人都未說話,但大概都默認了這樣的做法。
真正意義上隻見過兩次的人,因為這次共同經曆的“危機”,反而更親近了些。
至少夏斂是這麼認為的。
“……你的耳朵怎麼了?”夏斂轉頭,忽然問。
這個疑問從剛進來的時候,少年就注意到了,但直到現在他才找到機會發問。
他的耳朵已經不再泛紅,隻是還有些多餘的深紅色殘餘。
細長的手指伸出,想幫他擦掉耳廓上沾染的血迹。
隻是微熱的指尖,堪堪碰到他蒼白冰涼的耳垂,就被人快速地躲了過去。
厚重額發被帶地晃動,那雙黑色的眼睛小心翼翼地看了夏斂一眼。
于是夏斂就又“不小心”地看到了,他布滿了血絲的眼睛,和青紫腫脹的右眼皮。
“……還有眼睛。”少年愣愣地補充。
“小晏”沉默地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
夏斂放下手,抿了抿唇還是問:“是被人打的嗎?”
面前的人還是沉默。
但他不說,夏斂也能隐隐約約地猜到。
隻是……替他讨回“公道嗎,隻是就聽剛才那夥人說的意思來說,小晏大概也拿了他們什麼東西……
于是夏斂也不知道說些什麼了。
安慰像是無關痛癢的可憐,根本改變不了現狀,他也許做錯很多事了,可所有的這一切,也并不都是這個半大的少年的錯。
蠻橫懶惰的父親将這還未長成的少年拘在了身邊,還時不時向這瘦弱的孩子索要些錢财。
夏斂不知道他有沒有跑過,或是起過什麼逃跑的心思,但看現在的情形,想必也并沒有成功的過。
“疼嗎?”
等了半天,垂着腦袋不知道想了些什麼的少年擡頭,眼尾微垂,聲音輕輕地問他。
輕飄飄卻又仿佛含着心疼、愛憐或是其他什麼複雜情緒的眼神,落在了祂的臉上。
眼神或許沒有什麼力量,但少年的那雙,清澈明亮,卻帶着淡淡哀傷的眼睛,似乎真的在跟他訴說着什麼。
祂怎麼會痛呢。
所以這句話明顯是對着"他"說的。
這具身體殘留的意識又在作祟,胸腔裡那個早已死去的肉塊,此時掙紮着,又要活潑地跳動起來。
但這些都與祂無關,祂想,無論是這份心跳,還是這人的哀傷。
畢竟,“他”已經向自己許了願,自己會完成他的願望的,這人現在的憐憫又有什麼用?
隻是,一向冷靜無情的頭腦,此時卻莫名,有些混亂了起來。
祂開口回答夏斂的話,卻下意識裝起了可憐。
“不疼……隻是,有時候我會聽不太别人說話,要離得很近才可以……眼睛,也隻是有點模糊而已,不過……不影響我看東西的。”
說完,“小晏”歪了歪頭,似乎想要扯起唇角,但無奈,實在是露不出什麼笑意。
是因為聽不清、看不見,所以剛才自己過來的時候,他才靠得那麼近,認出了自己嗎?
也是因為這樣,那群人過來的時候,他才沒有發覺嗎?
夏斂後知後覺地意識到如此。
祂不知道祂方才故意的捉弄,已經被“曲解”成了什麼樣,但至少,祂看見了少年更加柔和愛憐的眸光。
“……對不起,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你耳朵上也有傷,是不是還很痛?我一會帶你去看醫生好不好?”
身上已經夠髒了,所以此時夏斂索性跪坐在了樹葉堆上,少年眉間輕蹙,細白的手指再次伸出,還是很想撥開他過長的發絲,去親眼看看他的傷口。
不過還好,這下沒被躲開打斷。
祂有些别扭地感受着,另一人的手指溫度。
“……沒有在流血了,幸好。”柔軟的手指尖,在耳側繞了一圈,将受傷的耳朵,整個露了出來。
“傷口也應該沒有很深。”少年輕輕舒了口氣,很輕,但恰好呼在了祂脆弱的耳朵尖上。
隻是祂還沒來得及躲開這讓人“不适”的動作,少年就撤開了身體。
比夏斂略高了半個頭的人,抿了抿自己蒼白的唇。
“我們去醫院吧,我帶着你,我……我可以幫你付醫藥費的。”
想告訴他不必擔心錢,但又不想顯得過分施與,夏斂糾結了一會,還是不知道怎樣将這話說的更漂亮。
“我不想去醫院。”偏偏這人悶悶地開口。
怎麼了?呼之欲出的疑問,被夏斂咽了回去。
他這麼說,肯定有他自己的想法。
“……好,那去……”
“去我家吧。”“小晏”突然說。
欸?
夏斂嘴唇微張,極為真情實感地愣了愣。
原本沒想過會這麼輕易就得到他家的地址的,也沒想到……他竟然會主動,帶着自己去他家裡。
“……你的衣服,要濕了。”小晏突然說。
夏斂低頭一看,外面的大雨下了已經有一陣了,不知何時,積水已經開始緩緩往這個洞穴内部滲入。
剛才夏斂為了活動身體,把自己移到了靠近外面,但空間更大一點的位置。
淺藍色的牛仔褲下意識地往洞内撤了撤,不過夏斂注意到了,上面已經沾上了許多深色的水痕。
“我家離這很近,先去躲一會吧。”他說。
夏斂眨眨眼,對他點了點頭:“好哦。”
滴答滴答,這會的雨,明顯下得更小了一些。
“小晏”率先站了起來,深色的外套被他展開,他回頭,對着還蜷縮在樹洞裡的夏斂開口:
“走吧。”
被體溫浸染的溫熱的狹小洞穴,在雨幕中,又漸漸重回了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