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這個一直不想讓他看到太刺激畫面的男人在他走進來的瞬間就捂住了他的眼睛。但坂口安吾這次的拒絕态度實在是太過于堅決,以至于他都沒法攔住:
“我要看看他們現在的樣子。”
坂口安吾的聲音有着輕微的顫抖:“現在隻有我知道他們作為人類時是什麼模樣了。”
這個古怪的人類學教授于是隻好松開手。他注視着面前的東西,陷入長久的沉默。
“六十個左右的孩子。”
在過去了像半個世紀那麼久的時間後,他終于說了第一句話:“我一開始以為是成年人,所以隻估算了三十多個。這裡進行的實驗規模要比我想象中大得多。”
“那些人已經死了。”
費奧多爾認真地看了夏章霧一眼,開口道。他的嗓音依舊很平靜,讓坂口安吾都稍微鎮定了些。
夏章霧沒有回答,反倒是畫外音嘟哝了起來。
“确實都已經死了。”
親自設計了這個場景的作者稍微有點心虛,它嘗試戳戳自己的主角:“你大可以不用太關注這個。他們會肯定遭報應的,這可是來自作者的親自認證。”
夏章霧“呵”地笑了下。
“真是可怕的悲傷。”
他用沒什麼波瀾的語氣說。
“可怕?”費奧多爾側了側頭。
“可怕就可怕在,裡面隻有悲傷。”
夏章霧回答。他走入怪物半朽半腐的龐大身體枝系當中,踩着它柔軟的肢體向深處走去。
這個可悲的生物已經沒有辦法阻攔他們了。它之所以還能在這裡苟延殘喘,隻是因為外面的大門攔住了另一批怪物而已。
坂口安吾咬了下嘴唇,跟在他後面。
他默默地想着自己之前讀取來的記憶——明明它們在成為怪物前都是實驗體,不是嗎?這個世界上沒有誰比它們更有理由去宣洩自己對人類的恨意和不滿。
但這些情緒偏偏都不存在。
無論是在那些殘缺的、作為人類的記憶中,還是在如今已經變成怪物的它們身上,坂口安吾都沒有看到比哀傷更多的東西。
就像是夏章霧說的那樣:這裡沒有憎恨,沒有憤怒,沒有厭惡。隻有龐大到近乎空洞的悲哀。
一路沉默。
在手電筒光芒的指引下,他們沒有花上多少時間就找到了一個看上去像是中樞控制器官的東西。
沒有人能說清這團玩意到底算不算大腦。它的結構與人腦迥異,上面有着大量怪異的增生物,像是心髒那樣地顫抖和收縮着。
低沉的嗡鳴聲從中傳來。它所發出的次聲波稍微有點令人反胃,但遠不如它的長相所能造成的沖擊。但這毫無疑問,是這團半死不活的東西為了活下去而做出的最後努力。
真奇怪,明明隻有悲傷這種情緒了,竟然還想要努力地活下去。就像是在這個世界上還有什麼未完的心願一樣。
坂口安吾擡頭看着這個癱在肉堆上的器官,不由自主地想到了自己看到的那些記憶。
在那些不同人的記憶中,在那些斷斷續續、模糊不清的記憶中,他們在變成這副模樣前,似乎都在想着相同的事情——他們是為了那件事自願選擇變成怪物的。
“你們的願望是什麼?”
坂口安吾喃喃地問道。
他的手掌伸出,指尖碰到了顫抖的肌肉和腦組織。
異能沒有反饋——似乎即使身體許多部位都已經腐敗了,它也沒有真正意義上的死去,而是依舊以可怕的決心繼續努力存在于世界上。
夏章霧靜靜地看着這一幕。
他沒有急着将破壞這個器官,而是突然問了作者一個問題。
“我能實現它們的願望嗎?”他問。
“啊?”作者被問得一愣,虛空中傳來了大概是抓頭發的聲音,“可以倒是可以,但這種劇情寫起來很麻煩耶。”
“哎,算啦。誰叫你是我的主角呢?”
不過它很快就釋懷了,重新變得笑嘻嘻的:“隻要你下次不給我填麻煩就行。等這次的事件結束,我們就去做吧。希望讀者能夠接受這個和主線劇情無關的安排……”
夏章霧安靜地聽着作者的喋喋不休,随後拿出左輪手槍,對準中樞器官所在的位置。他望向坂口安吾,示意對方捂住耳朵。
“我們會完成你們所有人的願望。”
夏章霧閉上眼睛。
他低聲地說:“以人類的名義。”
鼓噪不休的次聲波停下了。
結束它的是一聲槍響。已經發臭的血液和腦組織液濺在夏章霧的衣服上,坂口安吾也不可避免地被沾了一身。
硝煙味彌漫開來,和濃郁的血腥味、腐爛的屍體氣味混合。坂口安吾被其中的味道嗆得咳嗽了兩聲,然後抓住夏章霧的衣袖,用堅定的目光看着大人的眼睛。
“我要看看他們的過去。”
他說:“他們肯定在記憶裡留下了什麼。我要替他們記住這些東西。”
所有的死者對于生者而言,都是個再也沒有辦法解開的謎。他們未曾說出口的遺憾,未曾表達過的渴望,都随着他們一同埋葬。
隻有坂口安吾才能做到解開這樣的謎團——隻有“堕落論”才能做到。
“如果做好了準備,那就去做吧。”
夏章霧沉默了一瞬。他這樣回答,然後走到俄羅斯人身邊。
這團物質是由幾十個人構成的。每個“大腦”能夠控制的不過是其中的一部分。他們還需要一段時間才能正式解決這個巨大的縫合物。
所幸,今晚的夜還很長。
“我以為您至少會嘗試阻攔他一下。”
在他們解決了另一個中樞器官後,用手帕擦着獵刀血迹的費奧多爾突然說道。
“攔不住的。”
夏章霧很是直接地回答:“我看出來了,什麼樣的異能者就有什麼樣的異能。有這種異能的家夥這輩子就完了。他注定要去選擇記錄和背負别人的一生。”
“聽起來比您要幸運一點。”
俄羅斯人這麼評價。
“……謝謝誇獎。”
夏章霧禮貌地說:“您能閉嘴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