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夏章霧還是沒有因為“明明能報出一大堆名字但偏偏就記不住偵探的名字”而遭遇什麼糟糕的不幸。
不過還是對此留下了相當深重的心理陰影就是了。
于是出于某種并不想面對某個俄羅斯人的緣故,夏章霧很快就把自己的注意力轉移到了坂口安吾的身上。
“我還是認為,未成年人最好不要加入這麼危險的探索活動。”
他盯着坂口安吾,表情難得有些嚴肅:“就算異能再特殊都不行。要是看到過于具有沖擊性的畫面,留下心理陰影怎麼辦?”
“我已經看到很多有沖擊性的畫面了——”
被提溜着領口的坂口安吾表示抗議:“我隻是想知道真相!”
一時間,整個場面就像是過度擔心的主人在和他家熱情的警犬進行拉鋸戰。俄羅斯偵探在旁邊可以說是津津有味地圍觀着:他似乎很樂意于見到夏章霧先生花費渾身解數地和小朋友打交道的場景。
一直到坂口安吾再次遭到成年人的物理制裁,沒好戲看的費奧多爾才慢悠悠地收回目光。
“前面的走廊有東西。”他說。
“我聽到了。”
夏章霧拽住還在撲騰的小孩,冷靜地回答。
他們正在一扇和之前經過的所有門都不相同的大門前。它很厚,所以避免了被這裡到處都是的怪物撞開的命運。它也沒有運用任何高科技,所以在停電後并沒有被鎖死,在撥動正确的機關後依舊能夠打開。
——順便一提,坂口安吾撲騰得那麼厲害,就是想要用異能讀出這扇門的密碼。
夏章霧眯了眯眼睛。
從理論上來講,這扇特殊的門應該通向一個重要地區,比如監控室、檔案室、供電室之類的。
但從實際上講,他隻聽到了門外正在傳來窸窸窣窣的不安聲響。那是一種讓人聯想到蛇在光滑地面上扭動身軀的聲音。
當然,那不可能是條蛇。如果真的是——按照聲音的大小來看,它至少也得是條森蚺或者肥胖過度的緬甸蟒。
全場沒聽見這聲音的隻有坂口安吾。
剛剛還在和大人“搏鬥”的未成年人類幼崽完全沒有注意到外面的響動。他有些緊張地看了眼門的方向,很快就恢複了該有的警惕。
“我們要換條路走嗎?”他問。
“不用。”
坂口安吾隻得到了這樣的回答,然後他就感覺正提着自己領子的大人把自己丢了出去。接住他的則是旁邊的俄羅斯人。
“幫忙照顧一下,别讓他跟過去。”
夏章霧低頭瞧了眼坂口安吾,咧了咧嘴:“現在的未成年人比勃朗特家裡的吉佩都難溜。狄更斯家裡的格裡普都比他聽話——我去看看情況。”
他上前一步,扭動門上帶着刻度的把手,專注地聽着門内傳來的機關扭動聲:這種東西他在給柯南·道爾當偵探助手時見得多了,閉着眼睛都知道該怎麼破解。
費奧多爾點點頭,以極其自然的态度提溜着坂口安吾,動作與夏章霧如出一轍。
“吉佩和格裡普是誰?”他問。
“一隻狗和一隻會說話的烏鴉。”
夏章霧走入緩緩打開的出口,他的語氣突然變得格外沉痛:“一隻負責整天對任何可疑的東西狂叫,另一隻負責整天到處宣揚它是魔鬼。我發誓,沒人會想見到它們,真的。”
他離開的背影充斥着悲壯的氣息。但在場的兩人都很肯定:這種悲壯和走廊的不知名存在無關,隻是因為他想起了和吉佩與格裡普有關的過去而已。
坂口安吾看着這一幕,沉默幾秒。然後他轉頭望向費奧多爾。
“我記得你是偵探。他是大學教授。”他說。
之前在路上他們就彼此做過介紹,所以坂口安吾清楚這一點。
“是這樣。”費奧多爾簡單地說。
“所以為什麼是他去探路?”
坂口安吾鏡片後的眼睛睜大了,他發出來自靈魂深處的疑問:“總不能是他比你能打吧?”
你們的相處模式一直這麼奇怪嗎?
費奧多爾歪了下頭,然後笑了起來:“不知道,也許因為他是好人?”
一個喜歡把自己放在最危險的境地裡、獨自承擔未知風險的好人。一個會下意識地去保護自己并不喜歡的人類的好人。一個雖然很不靠譜、但總會在危險時展現出靠譜一面的好人。
“不要在背地裡詛咒人。”
外面突然傳來一個幽幽的聲音:“好人是要上天堂的。我這麼做唯一的原因就是:我相信自己不會死在這裡。”
門再次打開了。夏章霧提着手電筒,沒事人一般地重新又走了回來,一來一回的速度快到像是忘帶手機出門的人。
“用比較先知的話來說,”他聳了聳肩,“命運可不會允許讓我在這裡倒下。”
畫外音嘟哝了一聲。
“是啊。”它十分不滿地自言自語,“我确實不能讓主角莫名其妙地死掉,讀者們會把我殺了的!該死,我下次寫小說一定要寫群像劇,裡面最好連一個主角都不要有。這樣我想寫死誰就寫死誰……”
“外面沒有危險。”
夏章霧沒理會陷入自暴自棄的作者,簡單地解釋着外面的情況:“但确實有個大家夥。不必在意,它已經快要死了。”
費奧多爾瞬間明白了情況。
“那些集群意識的主腦?”他問。
“沒錯。”
夏章霧扭頭看去,他的眼中多了幾分複雜的神色:“就是和我想象得不太一樣……”
一般來講,集群意識的主腦是整個群體當中最高級的存在。它們是君王或者王後,所有的分支都是它們的子民,高貴的身份毋庸置疑。
但走廊中的生物……
隻是一種冗餘。
隻是一種人體的屠宰場與垃圾場。
這是坂口安吾被大人提溜到現場後,腦海對面前的景象,唯一能做出的描述。
幾十個人的屍體,被拆分成零碎,然後把它們中那些還具有價值的部位拿走,剩下的全部随機打亂,像拼圖一樣重新組合成一個粗陋的、爛泥一樣的個體——
這就是他看到的畫面。
毛發生長在淡黃色的脂肪粒上,神經從裸露的脊椎裡伸出,連接各個怪異而無法形容的肌肉堆,讓它們時時動彈一下,像是剝皮青蛙在電流中抽搐的腿。
血管怪異地在空氣當中顫抖着,内部裡面堆積着可怖的瘤狀物。很多部位已經壞死、腐爛,膨脹的内部充斥着可怕的腐敗氣體。
這個巨大怪物的肢體在地闆上呈現出痛苦的痙攣。一隻連接着神經與血管的眼睛垂在坂口安吾的腳邊,用還能放大與縮小的瞳孔緊緊地盯着他。
如果不是這隻眼睛,坂口安吾甚至無法确定這就是活物。但正是“這種東西是活着的”認知讓他感到惡心。
他緊緊拽着夏章霧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