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麗絲女皇依舊在奔跑。
她自己都不知道是為什麼而跑起來的。她的腦子裡一片茫然,甚至都沒有開始運轉和處理信息,根本沒法深入理解其中的含義。
死亡。
這種事情對于一個還沒有滿十歲的小孩子來說還是太複雜了,更何況她前不久還隻是個開開心心地舉辦宴會的小女孩。她的小腦袋瓜裡無法承擔那樣龐大的概念。
所以她幾乎是在本能的驅使下離開了那個氣氛非常讓她感到不安的地方,跌跌撞撞地飛奔出去,然後——
然後她就被門口蹲着的渡渡鳥絆了一跤。
故事的發展突然戲劇性了起來。
“嗚啊!”“渡渡渡!”
就這樣,一人一鳥猝不及防又稀裡糊塗地在長廊上轱辘轱辘地滾了起來,像是保齡球與被保齡球撞得歪七扭八的保齡球瓶。
當然,在誰是球和誰是球瓶的話題上可能存在着部分争議。但結局是差不多的。
他們都滾了好遠才停下來,小女皇全程都緊緊地抱着自己的王冠,像是生怕自己最後還有的東西被搶走。而渡渡鳥則是頭昏眼花地承擔了肉墊的角色——事實上,它胖乎乎的身材與軟軟的羽毛也的确很适合這種定位。
“渡渡渡?”
等到這場史詩般的滾動終于停下來,卡羅爾才晃了晃自己暈乎乎的腦袋,向面前似乎很害怕的小姑娘發出代表疑惑的叫聲。
他對面的愛麗絲還迷迷糊糊地坐在地上,懷裡緊緊地抱着那頂瓦楞紙做的王冠,幾乎都快用力到把那張瓦楞紙捏壞了。
小姑娘的表情呆呆的,但是那對湛藍的大眼睛中依舊滿是淚水,似乎隻要一句話的功夫就能從臉頰上面不斷流下。
卡羅爾歪頭看了她一會兒,心裡想着費奧多爾和夏章霧到底幹了什麼好事,然後又忍不住走得更近了點,用鳥喙戳戳小女孩的腦袋。
“渡渡?”他說。
“渡渡鳥先生。”
愛麗絲女皇擡起頭看他,聲音中有着壓抑不住的顫抖:“他們肯定是在說胡話,對不對?就像是以前我和大家玩的時候,我會假裝自己是什麼東西。這次也隻是他們假裝我死了,對嗎?我明明還是活着的!”
“渡渡——”
“啊,您說的沒錯!如果我死掉的話,我怎麼會哭呢?這個世界上有死掉的人會哭嗎?”
雖然根本聽不懂渡渡鳥的語言,但愛麗絲還是抹了抹自己流下來的眼淚,又笑了起來。她站起來,往自己前來的方向看去,但又不是那麼敢回去。但她不打算繼續哭了。
“為這種事情哭實在是太不像女皇該有的樣子了。而且你已經很大了,愛麗絲。這麼哭起來真是丢臉!你簡直快哭出一個池塘!”
她大聲地對自己說:“你應該像羅麗娜說的那樣,跑遠點。也許這就是遊戲的規則呢。要是不遵守規則,在遊戲裡輸掉也太糟糕了!”
卡羅爾歪頭看着重新振作起來的小女皇,笨拙地揮動了兩下翅膀,然後往前面以渡渡鳥的跑步速度跑了兩步,緊接着又停下來。
“渡渡!”他再次叫道,繼續往前跑去。
“渡渡鳥先生!”
愛麗絲稍微猶豫了一下,但想了想身後那個地方發生的事情,很快就鼓足了勇氣,跟着渡渡鳥跑了起來:“你要去什麼地方?”
回答她的是“渡渡”的聲音。
不過這種沒有含義的回答并沒有讓愛麗絲停下說話的意思。相反,她像是從這種一問一答當中得到了安慰,話又忍不住多了起來。
“渡渡鳥先生——啊,我應該叫您卡羅爾先生的!之前他們都是這麼叫你的,這應該才是你的名字。你知道嗎?自從我的宴會出了一個大亂子後,這裡的一切都變得好奇怪!大家的态度都怪怪的,好像是他們都有事要瞞着我。”
“渡渡。”
“還有還有,他們又說這裡是夢,又說我已經死了,也特别奇怪!我的腦袋都快要被他們搞糊塗了。而且他們還說要殺死國王……”
愛麗絲女皇的聲音低落下來:“為什麼他們這麼想要結束這個遊戲呢?明明在遊戲裡,大家的樣子都是那麼開心!這裡大家可以一直一直地玩下去呀。”
“渡渡。”
“啊對了!還有一件事。睡鼠先生還說了什麼時間倒退,還說你和羅麗娜她們是一樣的。我其實根本都沒有聽懂,他好像不是對我說的,是跟羅麗娜說的。他還說羅麗娜知道我死了,哎呀哎呀,我更糊塗了!”
小女皇露出很苦惱的表情,她摸了摸自己頭頂上的歪歪斜斜的王冠,然後擡起頭,就像是正在聆聽天空中那永遠都不會變化、永遠都在重複着同樣旋律的音樂。
“渡渡?”
渡渡鳥輕輕地叫道。他停下腳步,看着身後那個越走越慢、甚至連渡渡鳥的奔跑速度都快要趕不上的女孩。
他們此時已經走到了那道由無數的玻璃與鏡面構成的長廊。那位小女皇就坐在其中的一個角落裡,似乎沒有一點走的打算了。
她隻是看着鏡子裡那些其他愛麗絲的倒影,看着那些快活的或者有點生氣的愛麗絲——絕大多數時候她都是快活的,偶爾會因為羅麗娜的事情感到生氣,藍色的眼睛中滿是迷茫。
“渡渡鳥先生,我現在好餓。而且我都有點害怕當國王了。”
愛麗絲女皇低低地嘟哝一聲,把腦袋靠在膝蓋上,好像連看渡渡鳥都有點不太敢:“也許本來我就不該是國王。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我感覺這一切就好像全都是我的錯……”
卡羅爾似乎歎了口氣。
然後他用腦袋蹭了蹭小女孩,張開短得有點可笑的翅膀拍拍她,似乎是想要用這種方式稍微安慰一下這個孩子。
這個作為女皇而被創作出來、但終究沒法當好女皇的孩子。
“愛麗絲,你在哭嗎?”
另一個少女的聲音響起。
愛麗絲愣了一下。
她擡起頭,看到鏡子當中的自己已經一個個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鏡面中另一位戴着王冠的女王。
她身上的衣服沒有自己那麼華麗,但頭頂的王冠要更加閃閃發光,肩膀上還盤繞着一條赤紅的小蛇。那對銀灰色的眼睛看着自己,眼神中似乎帶着明顯的不解。
“渡渡渡!”
卡羅爾一下子跳了起來。
他連忙表現出莊嚴肅穆的樣子,像個标準的渡渡鳥标本那樣地站在那裡。
不過沒過幾秒,他就覺得這種嚴肅的姿态實在是太欲蓋彌彰了,于是換了個策略,轉而盡可能地讓自己表現得像個在地上尋找到底哪裡有堅果的渡渡鳥。
“你身邊還有一隻渡渡鳥嗎?”
阿爾貝蒂娜女王的目光在嘗試裝模作樣的劉易斯·卡羅爾身上停留了片刻:“它看上去有點暈頭暈腦的。”
“渡渡。”
之前一直在試圖自欺欺人的渡渡鳥緩緩地擡起頭。他用生無可戀的眼神看着鏡子,發出相當幹巴巴的叫聲:“渡渡渡渡渡渡。”
啊哈,完完完蛋。
本來就沒有很好地完成任務,現在還需要鐘塔侍從請外援來撈人,最後還頂着這副樣子去見了頂頭上司的頂頭上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