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者這個角色是自幼生活在暗殺門派，這個門派向來隻收窮苦人家的孩子，舞者也是其中之一。他從小被灌輸的教育便是‘天下大義正道當前，我輩當後’，他隻認死理，那便是江湖若動蕩，門派上下所有子弟應全部傾巢而出動用全身本事保全平民。

同時，舞者這個角色也是葉承澤将自己的些許情感分離出去，交給了筆下的這個人物。因此葉承澤能夠更好的與角色共情。

許離洲帶着他踏上青樓布景，周圍是一片紅粉幔帳，上面還繡着蝴蝶紋樣。

“是直接跳嗎……？”葉承澤看了眼周圍的景象便開口道。

許離洲點了點頭，道：“當時布置的景在上方。”

“好。”

葉承澤沒有多說，他心頭依舊緊張萬分。

到了布景的台上，葉承澤擡腳走了上去。他原本的绛紫衣袍在今天的服裝師手下被修改了一部分，腰間的細針被取下，袖口和衣領也做了細微改動，整件衣袍穿在身上有了幾分緊身衣的感覺，将葉承澤的身軀線條完美勾勒。

“這……直接開始嗎？怎麼也沒有人喊……”葉承澤心下有些疑惑，他站在台上隻覺得自己有些窘迫。

舞蹈本就是照着那人還在的時候照貓畫虎的跳，一點一點、一步一步學來的，同她像并不是一件難以啟齒的事，隻不過是在像的背後，提及那人便會覺得渾身冰冷。

許離洲察覺到葉承澤情緒細微的變化，心底聯想到上次的事情，沒有提及。隻是依舊溫和地開口道：“葉老師，什麼時候準備好了，想什麼時候開始都可以。我也請導演他們出去了，機器是正常運作的，這裡現在隻有我們兩個人。”

許離洲說完這句話，又繼續道：“那，我在這裡是不是也讓葉老師緊張了？要不要我也離開？”

葉承澤喉間有些發澀，他沉默良久，回道：“……不用，許老師。你就留在這裡。”

“好。”許離洲回道。

二人彼此之間産生了一種特殊的默契，誰都沒有再次開口說話。但空氣中的奇妙氛圍猶如天山雪迎着夏日化成水，順着山間蜿蜒的縫隙滴滴點點滑落，最終彙聚成一灘小小的泉水。清純、冰涼、細膩，無聲。

葉承澤心下說不緊張是假的，他不僅緊張，甚至一想到接下來要做的事情，腦袋中就好像有什麼東西炸開一般，整個人感到眩暈。他在這短暫的幾分鐘内又去回憶自己當時為什麼會去貿然沖動地選擇親自上場跳舞，究竟是什麼原因？明明自己是這樣的厭惡這個舞蹈，這樣的厭惡和她有關的一切……

想到最後，他心底最隐秘的那個角落被拉開一角，冒出了一點點黑暗之中的碎片微光，緊接着，他的腦中仿若被清晨的寺廟敲響鐘聲一般，随着‘咚’的幾聲，某個想法出現在了他的腦海之中。

因為不願意看見有動機不純的人去跳舞。或者是說，不願意讓這種人去做和她相同的事情。這樣的演員來到了自己的書中演戲，是一種對自己的玷污。這樣的人去做了和她相同的事，對她，也是一種玷污。

自己内心心底竟對她還是有着那絲愛意。

這個認知讓葉承澤覺得惶恐。

他在意識到這件事情之後，整個人在舞台之上僵住。就連許離洲的視線投過來，他都沒有意識到。冰涼感迅速竄上了他的手腳，他整個人仿若置身于北極一角，被大雪包裹着丢棄在寒冰世界之中。他想逃離，卻受了傷，不知如何是好。傷痛在體内亂竄，無措之中，他突然擡眼，對上了許離洲的那雙烏黑深邃的眼眸。

他的心靜了下來。

這一眼對于許離洲而言，是多大的威懾力，葉承澤是不知道的。他知曉的，隻是要在這件事過去之後謝謝許離洲。多謝他在這裡，才能讓自己方才能夠平靜些許。

而許離洲在對上葉承澤視線的瞬間，喉結隻是上下滾動着，整個人的背脊都繃緊了。

葉承澤開始在台上行動了。台下除卻許離洲之外，再無他人。

他擡起雙臂輕輕起舞，手腕白皙，五指修長。人們都說，作家寫作那麼多年，拇指的邊緣一定會被磨出一個繭，但他的那雙手看過去卻看不見所謂的寫作繭。依舊是那麼細膩、仿若蔥白。

站在台下注釋着葉承澤動作的許離洲記得，那天在洗手間，自己的掌心扣住了葉承澤的手腕。那處皮膚是那樣的細膩，拇指擦過時留下的觸感，就好似小鹿俯身觸碰到清泉泛起了一圈漣漪，讓許離洲整個人都有些着迷。

舞台上的人對于舞台下的人内心所想一概不知，他的身軀像是記住了所有的步驟，即使不刻意去想，也能記住接下來的動作。他的身體仿若仙鶴，又仿若遊龍，舞姿是那樣的優雅，那樣的娴熟。

在跳舞時，葉承澤腦中回憶起當時寫下舞者這個角色時。那天，他隻是突發奇想地想要插入一個角色去感染主角，去推動故事的情節。明明有很多個可選項，他卻還是選擇了用‘跳舞’這樣的方式。為什麼呢？葉承澤在自己的内心中反問自己。那天自己真的是無意識的嗎？

如果是先前，葉承澤肯定會說，沒有任何意義，隻是随意選的。但現在，在這樣的舞蹈之下，葉承澤并不确定這個想法了。當時自己的潛意識，是否和溫婉聯系在了一起？是否覺得，在暗道作惡多端，卻能最後從中幫助主角走上正道這件事，和溫婉本身的定義就有點像呢？

一切的一切都亂了套，好似電話線一般纏繞在腦中。但即使是在這樣渾渾噩噩的狀态之下，這支舞卻跳的出奇的好。

很快，卻也沒有很快。葉承澤的身體慢慢停了下來，他的側頰出了些汗，頭發有些黏在了他的側頰上。他小幅度地喘着氣，在舞蹈結束之後，臉上的表情又立刻變回無措和躲藏。

許離洲自然也在他停下舞蹈的時候出了戲，他從未想到跳舞這件事對葉承澤的傷害會有這麼大，他沉默着走到葉承澤身前，輕輕地拍了拍葉承澤的背，啞着聲開口道：“葉老師辛苦了，葉老師很厲害了。”

過了半晌，葉承澤垂下頭，‘嗯’了一聲。随後，許離洲便聽見葉承澤繼續道：“許老師，我有點難受。”

許離洲隻覺得自己的心随着葉承澤的一句‘難受’連帶着酸痛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