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指節,甚至是整個手掌,發麻發軟,沒有力氣所以拿不住東西,情緒難以控制所以在不斷顫抖。
許離洲不言,隻是擡手貼上葉承澤的指尖,幫他摁下了點火按鈕。
‘啪嗒’一聲,火苗燃起,順利點燃了葉承澤叼着的那根香煙。
葉承澤沉默着,許離洲便也不打擾。
片刻後,許離洲聽見葉承澤開口,對方聲音發啞,顯得有些朦胧不清。
“你好像總是這樣。”葉承澤含糊道。
許離洲垂下眼,視線落在葉承澤的指尖,那處的顫抖已經停止了。
許離洲收回視線:“葉老師是指什麼。”
葉承澤咬着煙,說話的神态顯得十分放松,像是一時之間卸下防備,又像是破罐破摔覺得無所謂。
“你從不問我。”葉承澤道。
許離洲嗓音溫和:“因為葉老師不想提。葉老師不說,我不會問。我不想你難過第二次。”
葉承澤夾着煙的指尖又輕顫一瞬,滾燙煙灰落下些許,蹭過葉承澤的手背。些許灼意在此刻顯得不值一提。
許離洲道:“葉老師,雖然我不問,但我希望你能好。剛剛那樣的情況,除開ptsd的原因之外,還是軀體化的體現。你需要接受正規治療。”
葉承澤将煙吸着過了肺,他随手把煙摁滅在洗手池邊,而後吐出煙霧。
“不用。不是大問題。”葉承澤道。
許離洲開口,話語帶着葉承澤從沒聽過的壓迫意味:“那要怎樣才是大問題?”
一語落下,葉承澤不肯說話,許離洲自然也聽不到回應。
水龍頭的水滴彙集,一滴水落在池中,細微的聲音打擾平靜氛圍。
葉承澤在此刻擡頭,神色如常,他若無其事故作輕松道:“許老師,你是個好人。所以算了,謝謝你,真的。但你不用這樣照顧我。”
說完,葉承澤低着頭,沒再看許離洲一眼,便越過許離洲離開了。
許離洲在原地站定不動。許久後,他側過身,将葉承澤先前随手摁滅在洗手池的煙撿起,老實扔進垃圾桶内。又沉默着用紙巾擦掉洗手池周圍的煙灰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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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承澤厭惡自己這樣的做法,他的确不擅長交際,但他也能感覺到許離洲是真的對他好。自己的那些話看上去是拒絕對方的好意,沒準會傷到許離洲的一片好心。
葉承澤用被子蒙住腦袋,短暫地現實逃避。他聽到隔壁關門的動靜,知道許離洲已經回去了。在放心之餘又開始心下忐忑,明天要怎麼面對他?自己這樣果然是搞砸了。
還沒來得及細想,熟悉的木闆敲擊音在屋内響起,葉承澤猛地從床上坐起。
許離洲在暗門對面敲了三下。
葉承澤聽見了,但這一瞬間他不知道要做出什麼樣的回答。他無措極了,有那麼一瞬間,葉承澤甚至懷疑自己究竟是不是成年人,怎麼好像和許離洲在一起遇到的每件事,都能讓自己回到幼年時期,變得手足無措。
許離洲又輕輕緩緩地敲了三下暗門。
葉承澤還是沒能給出回應,他的身軀像是被冰雪凍住,全身僵硬地坐在床上,他甚至不知道應該給出什麼反應才是對的。
這一次,許離洲卻沒再敲了。
葉承澤提起的心又落了回去,他的指尖不自然地攥緊床單,他知道許離洲肯定對自己很失望。
就在這一瞬間,暗門突然被毫無預兆地打開了。
許離洲從暗門那邊鑽了過來,最後兩人在黑暗中面面相觑。
許離洲面上依舊帶着溫和的笑意:“我剛剛敲門了,葉老師。你應該聽見了。”
葉承澤一句話說的磕磕巴巴:“我、我沒有同意,你,不、不該……”
“哦,這樣啊。”許離洲的語氣輕緩:“我還以為是你還在生我的氣,所以故意不理我呢。”
葉承澤的氣焰消了大半,他幹巴巴道:“……沒氣。”
“真的嗎?我看着不像。”許離洲三兩步走到葉承澤床邊,葉承澤剛要開口,許離洲便坐在葉承澤身側,自說自話道:“沒氣我也要哄。”
緊接着,又在葉承澤還沒回話時,立刻開口道:“葉老師,我錯了。”
态度之誠懇令人動容。
葉承澤這下是徹底說不出話了。
葉承澤隻覺得自己一拳打在棉花上,沖許離洲說冷淡話,他會自己貼上來找補。沖許離洲發脾氣,他會自己湊過來哄。
葉承澤實在沒辦法了,隻好幹巴巴開口,道:“…你錯哪兒了?”
許離洲依舊笑得客客氣氣,他道:“我做錯了很多事。”
“第一,我不該故意在葉老師狼狽的時候打開洗手間的門,并且完全看見了葉老師狼狽的樣子,這是很不尊重葉老師的行為。”
“第二,我不該那麼自大,擅自命令葉老師去看醫生,因為我不了解葉老師為什麼會這麼痛苦,就擅自用強硬的語氣說出這種話。”
“第三,在二樓發生事件的時候,我讓葉老師一個人沖在前面打人渣,自己則是愣了好久才反應過來,沒幫葉老師多打人渣幾下。”
“第四,我不該擾亂葉老師的節奏和步調,明明馬上就要完全信任我依賴我了,卻被我錯誤的表現害得又立刻縮回殼子裡,這是我的大失敗…”
葉承澤越聽越覺得不對,他連忙捂住許離洲的唇,掌心貼上對方的唇瓣後,對方依舊在悶聲嘀咕。他的唇瓣溫熱,蹭過自己冰涼的掌心,灼燒之意順着掌心流進血液,最後一股腦湧入心髒。
葉承澤的呼吸有些急促,他聲音發啞,道:“…我隻是…很亂,抱歉,許老師。我…不知道你為什麼會對我這麼好。”
許離洲輕輕垂眼,唇瓣在葉承澤掌心内貼着蹭了一下。
葉承澤像被燙到一般抽回手,他甚至分不清剛才那個瞬間許離洲是有意還是無意。
黑暗之中,兩個人都沒有說話,能聽見的隻有彼此的呼吸聲。
明明應該是看不清的,但葉承澤知道,許離洲正在注視着他。
那種灼熱的、專注的視線,幾乎要将葉承澤看得融化。
“葉老師是怎麼想的呢?葉老師認為,我是為什麼會對你這麼好呢?”許離洲突然開口,話語帶着些許引誘的意味。
葉承澤話到嘴邊卻難以開口,他沉默許久,指尖微微攥緊床單布料。
葉承澤喉嚨有些幹澀:“…一開始,隻是覺得你人很好,對大家都很好。但現在…我不清楚,我覺得你對我好的有些太過了…”
許離洲并沒有立刻回話,他隻是在黑夜中平靜地注視着眼前的葉承澤。葉承澤說話時低着頭,像是不敢看他,又像是在逃避什麼。對方的手指在無意識攥緊床單,弄得床單皺巴巴,連同自己掌心放置的那塊區域都感受到布料被抽動。
葉承澤在緊張。
“嗯,對你的好太過了,然後呢?”許離洲的聲音放緩,顯得溫柔缱绻。
葉承澤思緒混亂,他抿着唇:“……我有些不适應。我不會……”
許離洲的掌心擡起,貼上葉承澤的側頰,這個舉動讓葉承澤立刻噤了聲。
許離洲的手指貼着葉承澤側頰摸索,指節撩撥開葉承澤眼旁的碎發,他自然道:“因為從來沒有這樣接受過來自他人的好意,所以你很害怕。并不是害怕這份‘好意’本身,而是害怕自己,因為你不會應對這樣的事情,對你而言這很陌生,這讓你手足無措,是嗎?”
葉承澤放緩了呼吸,沒有開口否認。
許離洲繼續道:“因為沒有安全感,也不會應對這種事,所以連帶着看見我的時候,也會覺得心裡莫名有種煩躁。所以我對你好,你會覺得有壓力、有負擔,是嗎?”
葉承澤從喉嚨中發出一聲輕呢,他下意識否認:“不是這樣……”
“是這樣也沒關系。”許離洲開口打斷了他的話,繼續道:“葉老師,我說過,我希望你好。即使不适應這樣的好意也沒關系,我會一直在你身邊,直到你習慣為止。”
“所以不要覺得有壓力,不要擔心給我添麻煩,也不要覺得這是一種負擔。如果我對你的好讓你又想要逃避,覺得太沉重,那你告訴我一聲,我會控制。”
“我會完全按照‘葉老師心中最優選’執行我的所有行動。”
一語落下,葉承澤的心口泛起綿密地疼。像是綿綿細針紮過,青蘋果汁酸澀進入喉嚨,一時之間他連背脊都在發麻。
過了半晌,葉承澤喉間發澀,他有些艱難道:“……許老師,朋友之間好像不會這樣。”
許離洲并不否認,隻輕笑着縮回手,他道:“嗯,但我們之間會這樣。”
葉承澤又開口:“可我們……”
許離洲也立刻道:“葉老師認為我們是什麼關系,那我們就是什麼關系。所以,别推開我。”
葉承澤一句話也說不出了,許離洲話裡話外都給葉承澤留了退路,不管葉承澤是想前進越線,還是後退縮殼,許離洲都接受。
許離洲把選擇權完全交給了葉承澤,目的僅僅是讓葉承澤留他在身邊。
像是蟄伏在暗處的野獸為了表明忠誠,便主動現身袒露自己的弱點,主動希望脖頸被套上鎖鍊。
隻差最終審判。
時間不斷流逝,不知過去多久,葉承澤道了聲輕柔的‘好’。
許離洲便莞爾輕笑,他道:“好。葉老師好好休息,一切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