勺柄慢悠悠地靠在了木桶上,發出一聲輕微的悶響。
臨風定定地看向明熹:“‘你’?你要說我什麼?”
明熹手中動作同樣停了下來,大勺的手柄在木桶旁磕了一下,昭示着主人的分神。
“……”
直到視野裡被遞進了一個空碗,明熹才重新開始手上的動作,并且非常罕見地,沒有立即回應臨風的話。
“看。你明知故問了,不是嗎?”臨風涼薄地勾了下嘴角,朝明熹走近半步,“你以為,我就像故意多給凡人金銀一樣,故意給那個小孩兒盛多半勺,就等着她摔碎了碗、被燙了手,好看她笑話?”
明熹頓了片刻,說:“我沒有那麼說。”
臨風還站在離她極近的位置,明熹能感受到,臨風還在看着她。
明熹雖然沒有親眼看見,但她幾乎能感覺到,臨風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帶着怎樣的諷刺與譏笑……
或許還有憤怒,與鄙夷。
明熹心裡歎氣,對此無言辯駁。
臨風就這麼盯着她,一動不動一言不發,越來越久——
又或許實際隻有片刻,隻是這種等待在明熹的意識裡非常漫長。
久到明熹已經準備好迎接臨風的發作,準備好她會憑借這個理由大肆回擊、對懲處内容讨價還價,甚至幹脆要求離開巫門、返回仙境。
“姐、姐姐……”
一個微弱入蚊蠅般的聲音在此刻響起,打斷了這場僵局。
臨風負責的那個木桶前面,一個還沒有桶高的小孩兒墊着腳,半個腦袋從木桶邊緣冒出來,怯生生地開口:
“可不可以……可不可以給我盛……”
在這個小孩兒的背後,已經有不少的小孩兒等不及,見臨風這邊遲遲不動,就跑去了明熹那邊。
這個矮小的孩子已經在木桶後等了許久,大約是性子内斂,直到現在,才終于忍不住出聲提醒,把話說完,又迅速縮回了木桶後。
明熹停下了動作,正猶豫着要不要擡頭,卻發覺身側的凝視感撤去了。
“……謝、謝謝姐姐。”
直到又聽見一句很輕的道謝,明熹才回過神來。
臨風已經重新站在了木桶後,給剛才那個小孩兒分好了飯,又接過了下一個小孩兒的空碗。
“我也要我也要!我的我的!”
明熹這邊的小孩兒見她停頓,也扯着嗓子催她。
“……”
就這樣,明熹于是什麼都沒來得及說。
後院裡,疙瘩湯的分發終于恢複了正常。
直到兩桶疙瘩湯見底,兩人也沒有再說過一句話,也再沒出現過之前的停滞和意外。
後廚裡呯呯砰砰地冒着熱氣,終于,在小孩兒們吃疙瘩湯吃得差不多的時候,于皖又搬出來一大摞蒸籠。
“我猜是窩頭!”
一個小孩率先喊道。
緊跟着,小半數孩子都端着碗跑去搶着排隊。
蒸籠蓋子被揭開後,熟悉的窩頭清香頓時擠了滿院。
于皖隔着小孩群喊道:“明師妹,這些還是麻煩你們幫着分一下啊!”
明熹應了,轉頭去看臨風,卻突然發覺後者臉色異常難看。
她剛要轉身問她,卻見臨風飛快後退兩步,背對着她,扶着土牆開始幹嘔。
“臨風!”明熹一驚,快速走到她身邊,扶上她的手,“怎麼了?”
臨風面色蒼白,一時顧不上回答她。
她撐在牆上的手因為用力而發白,因為胃中的的翻湧,牽連着整條手臂都在發抖。
明熹忙攬着她的腰,讓她大半力道靠在自己身上,幫她擦了擦額角的薄汗。
臨風嘔了幾下,終于停了下來。
她感覺到額頭上的觸碰,表情有些空白地擡起頭,對上了一張惶然無措的臉。
明熹沒意識到自己此刻的神情有多麼張皇驚懼,她緊緊地扶着臨風的肩,急劇加快的心跳隔着胸腔,傳到臨風的肩上,和臨風體内緩和的鼓動交彙在一起,擾得臨風有些心煩意亂。
“怎、怎麼了?”明熹問,“有哪裡不适嗎?我帶你去找谷瑞師姨……”
臨風嘴唇一動,明熹就趕緊停下話音,安靜地等着她說。
幾個呼吸後,臨風艱難地擠出兩個字:“窩頭……”
“……啊?”
明熹一愣,沒有太明白她的意思,唯一确定的是,臨風這句話的意思肯定不是“想吃窩頭”。
“窩頭味道,”臨風眨掉因為幹嘔而擠出的淚花,“在牢獄裡連着吃了五天的窩頭……現在聞着、就想吐。”
明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