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機緣巧合之下,驟然聽到想要的消息,臨風與明熹卻都謹慎地沒有先一步開口。
“竟有此事?”楊玉奇道,“無主的金銀?莫不是有人行遊積德,散布在各處,任由自取?”
“這便不得而知了。或許真有如話本子裡所講一般,有人行俠仗義,盜取不義之财還于百姓呢?”
景由隻作談笑一般,就這麼輕飄飄地把話揭了過去。
明熹飛快地與臨風對視一眼,均從對方眼裡看到了一絲疑慮。
就在這時,榻上床來一陣細弱的哭聲和嗆咳聲,明熹忙上前查看,發現最為虛弱、險些被拉上闆車的那個孩子已經醒了。
“勞煩哪位去樓下弄點米湯和熱水?”
景由手中不停,金芒繼續自她手中亮出,順着她的手,沒入孩子的身體裡。
明熹起身就走:“我去——”
“我去吧,小師姨,你們匆匆趕來,坐下歇着。”楊玉搶先起身,推門出去。
明熹連忙起身,正欲跟上,手臂上卻被人一擋。
“無妨,我們與此間掌櫃相識,讓阿玉去就好。”景由施施然收回那隻手,“再者,我也正好有幾句話要同明師妹講,旁人在,豈非不便?”
明熹挑眉,不着痕迹地轉了個身,把臨風擋在了自己身後:“哦?願聞其詳。”
景由越過明熹,看向臨風:“這位‘友人’還在,也沒關系嗎?”
明熹:“但說無妨。”
然而屋内靜了片刻,景由也隻是越過明熹,打量着臨風。
“前陣子恰聞一事,似乎仙門的神女犯了什麼事,被捉拿去了巫門,至今留在巫門監禁。”景由偏了下頭,盯着臨風道,“那些金銀,不會就是你做的吧?”
“景師姐說什麼呢?”明熹訝然,“什麼我做的?”
景由一笑:“明師妹不必遮掩,你也知道,我說的,當然不是你。你的這位‘友人’,雙手皆佩匿氣镯,這可是非要犯沒有的待遇。她是你什麼朋友,你竟要這樣對她?”
“是啊,”臨風大概是還嫌不夠亂,跟着湊到明熹跟前問,“你為什麼要這樣對我?”
明熹隻想扶額。
“你我同樣師從我門門主談陽,我遂以師姐妹相稱,不願對你有何隐瞞,”景由道,“不如,就直入正題吧?”
臨風又湊到明熹耳旁:“哦?原來坤門門主談陽,竟也是你的師母?”
明熹用手背抵住臨風的肩,把這個搗亂的家夥推開一些:
“景師姐有此意,自然再好不過。不出你所料,這位的确是仙門神女,你方才所說的神女在巫門受罰一事,也是真的。不過這段時間,她會親自在凡間做事,将功贖罪。隻是仙門不許神女下界,所以遇到我們一事,還請景師姐暫勿告知第四人。”
景由:“我明白,明師妹是坦誠之人。”
那不然呢?
明熹心道,你都已經看出來了,我幹脆就明白說出來,還能讨個好。
景由解釋道:“仙門神女有憑空化金之能,你們又正巧出現在禾城一帶,我不得不将兩件事做此聯系。”
“此事不是我們所為,我們雖一路散布金銀,卻都是以買賣之法将銀子交到凡人手中,從未那般胡來。”明熹說,“而臨風也戴了匿氣镯,根本化不出金銀,我們這次出行所用的金銀,都是提前放入儲物囊中的。”
“原來如此。”
景由低着頭給孩子施着醫術,顯得她此刻的神情有些心不在焉,但恰恰是這種遊離感,叫人猜不出她的真實思緒。
明熹看了臨風一眼,找話道:“我們竟全然沒聽說過此事。是何時發生的?依景師姐方才所說,難道就在禾城一帶?”
“就是這半月的事情吧。”景由指尖金光一滅,攏着袖子收回了手,把兩指搭在孩子手腕上,“最近的一次,似乎就是——三日以前?我聽聞就有過這麼一出異事。”
明熹追問:“在什麼地方?”
“就是禾城。若要再說的話……”景由回憶道,“禾城往東的一個村落吧。”
潭水村?
明熹腦中第一時間浮現出高姐給她提過的這個地方。
房門外傳來由遠及近的腳步聲,明熹回神,不及再問,先快步開門迎接——
果然是楊玉搬着一個大食盒回來了。
之後,無論是明熹、臨風,還是景由,竟然都默契地沒有再提及方才的任何一件事,仿佛方才那段談話根本不曾發生一般,都開始忙着照料幾個孩子進食。
“真是麻煩你們了。”一個時辰後,明熹細細查看了三個孩子一番,松了口氣,“多虧有景師姐與楊玉姐在,這幾個孩子才能性命無憂。”
楊玉擺手:“小師姨還是叫我師侄吧,不可亂了輩分。”
“隻怕之後還有麻煩二位。”明熹抱歉道,“我此行還有些别的事,不能帶着她們。如果方便的話,可否替我帶她們回巫門?以及禾城育嬰堂裡,還有許多孩子病者,也可否勞煩景師姐閑時過去瞧瞧?”
楊玉點頭應下。
景由也欣然颔首:“應當的。”
明熹與她們告别後,就再次拉着臨風,瞬移回了禾城。
兩人這次落在了禾城東郊的一處山林邊緣,往下可以将附近幾個村落一覽無餘。
“你要把那三個孩子帶回巫門?”
臨風終于有機會摘下幕簾,額頭已經被壓出了一道細細的紅印。
山坡上的涼風一吹,臨風舒服得眯起了眼睛。
“嗯……原本是不該的。”
明熹向前走了兩步,含糊道。
臨風奇道:“原本是該怎麼樣的?”
“巫門也有自己的規矩,譬如若無特别情形,或者不到萬不得已,不到什麼什麼地步,一般不會把外面的孩子撿回去。”明熹一屁股坐在一個樹根上,“但我一想到,原本我都把她們帶出來了,高姐也松口、默認我要把她們帶走了,我卻又要把她們送回育嬰堂……”
臨風也在她身邊坐下。
“……我就不太情願。”明熹面露難色,但似乎想到什麼,很快又恢複正常,“不過呢,我把人帶回去,門裡也不可能拒之門外,更不可能把人趕出來——這叫什麼?先斬後奏,哈哈。”
“雖說巫門——嗯,”臨風似笑非笑,“不過待在巫門,倒的确比留在那個地方好。”
“豈止好,簡直是好太多了。”明熹語氣有些低沉下去,“留在巫門,不會再缺一口吃食,也不會一件襖子還要輪着穿,最重要的是……至少不會再因為三病兩痛沒了性命——你還記得那天給你診脈的老醫修嗎?谷瑞師姨,她就常常念叨,說什麼換作沒法力的凡人就隻能怎麼怎麼樣……而将來,等到她們年歲漸長,也不會像留在育嬰堂那樣,被随便什麼牛鬼蛇神用三兩銀子就買了一生。在巫門,她們的今後還會有很多可做,也有很長的日子可以慢慢過。”
臨風有些詫異地看了她一眼,覺得她今日有些話多。
“說回正事吧。”明熹似乎也意識到了這一點,正色道,“方才景由說的那些,你怎麼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