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額忙說:“怎敢怎敢……”
“我老婆子今天就站在這兒,任由您把氣出了,我絕不還手。來——”
方能剛要起身,就被唐額兩手按了回去。
幾人說話的間隙,先前城裡的仙門門生、随後趕來的巫門門生,都漸漸到齊了。
兩撥人看着面前有些劍拔弩張、但又兼具母慈子孝美德的場景,面面相觑,紛紛選擇了沉默,不知所以地把周圍的空地都圍滿了。
“您快坐着吧,我是萬萬不可能跟您老動手的。”唐額确保方能不會再站起來,才慢慢直起腰,“方前輩,孩子們和我動動手,無非是切磋一二,現在孩子調皮、性子沖,我都知道的,都是小事,我怎會計較這些?”
“唐門主,心胸開闊,”方能歎道,“但凡換個心胸狹隘之人,不就得對着巫門一個勁兒追究了麼?”
唐額假笑兩聲:“依我說,五門之間,就該常常有這樣的切磋啊!否則大家閉門造車,都不知他門門生,竟厲害成了這樣,您說是不是?——你們,都聽到沒有?往後,要多和那個……叫什麼?哦,明熹,切磋學習,那可是巫門的得意門生,是你們所有人的标杆!”
明熹:“……”
唐額話畢,一群仙門門生齊齊拱手答“是”。
臨風貼着明熹的耳朵說:“他在給你拉仇呢。”
明熹目光掃過那群人:“……看到‘方’和‘于’了嗎?”
臨風搖頭。
“既然如此,今日就到這兒吧。”唐額輕飄飄說,“我也知道,仙門這兩月沒有出現,有許多事,還忙着要和四門交待。來,去把神女帶過來,我們走。”
“等等。”方能擡起一隻手。
一時間,仙門門生猶豫着,不敢越過方能上前。
“去啊,”唐額拖着嗓子道,“沒聽到我說門裡還忙着嗎。”
方能:“看來,唐門主是不滿意和我門生切磋,想和我‘切磋’了?”
“方前輩這是哪裡的話?”唐額奇道,“仙門帶走自家神女,怎麼就惹得您要‘切磋’了?哎,還不快去!把人帶……”
“恕我直言。”方能收了笑意,站起身,身後藤蔓椅子應聲變成她手中的一道拐,“我今天來,就是來保臨風的。”
唐額終于神色一變,冷笑道:“巫門一向有窮己濟世之名,如今看來,竟是想侵吞我門神力,扣下神女生财嗎?”
方能:“仙門大劫之後能有今天,和臨風脫不了幹系。當時,你們無數人緊趕慢趕地逃往北海,清點仙門上下要緊之物,發動‘北海’數百年前的法陣——樁樁件件,哪一項不需要時間?仙門不該忘了,這個時間,是臨風替你們掙來的。”
唐額:“功過分明,仙門自有門規,神女不得修習法術……”
方能:“我再直說,今天我來攔你,不止是巫門的意思,也是其他三門的意思。無論臨風用了什麼方法、過程如何,都給仙門上下換來了死裡逃生的機會。若仙門事後半分不念恩情,反而一舉殺之,不僅有損道義,也會令天下人寒心。想必今後,無論仙門内還是其他四門,都無人再敢為仙門賣命。”
唐額無視方能,上前幾步:“那就讓幾門都過來吧!當着所有人的面,仙門鐵了心要管自家内務,誰能說出個不是?”
明熹廣袖一抖,青劍眼看就從袖口冒了個頭。
“什麼自家内務,我怎麼不知道!?”
一聲怒喝從遠處傳來。
“……”明熹手裡的青劍又默默縮了回去。
來人在不遠處落了地,一左一右扶着她的,正是方才沒有看到的方滢一和于浸淩。
明熹難掩震驚,低聲問臨風:“這是……何之惕?”
方才聽到那聲怒喝,明熹就覺得像何之惕的聲音,然而那句話氣息又顯單薄,不似記憶裡何二門主渾厚的中氣。
此刻真正見了本人,明熹卻仍然不敢相認。
何之惕……
幾乎像個毫無修為的凡人老太了。
她頭發白了小半,臉上的肉幹癟下去,皮膚松弛得打起褶皺,連脊背也不似先前挺拔。
被兩個門生扶着落地時,她甚至踉跄了一下,連禦空術這樣入門修習的術法,都足以絆住她的腳。
可她……
原本是個有二百年修為的修術者啊。
臨風一直半睜不睜的眼睛突然睜大了,胸口急促地起伏着,對明熹的話充耳不聞,定定地看着何之惕。
“何二門主——”唐額拖長了聲音,“你都這副模樣了,不好好在門裡養傷,跑這兒來幹什麼?”
“我不來,你就要陷整個仙門于不義了!”何之惕人雖然虛弱,但脾性半點不減,“門裡不是已經說好了,臨風的事兒不再追究、就此揭過嗎?!”
唐額摸了把額頭,對天長歎一聲:“當時門裡是這麼說的,但那不是因為那時大家都覺得神女已經死了嗎?人死之後功過不論,可如今,這人不是還在嗎?别胡鬧了何門主!來人——那個,方師侄,于師侄,還不快把你師母扶回去。”
“我不許!”何之惕怒道,“是,我是修為廢了,可我人還在呢,這仙門裡,我還說得上話!”
唐額:“來、人!”
“何門主——”方能插話,“仙門原本是什麼主張,不妨先說來聽聽。”
何之惕消了點氣,喘了幾下,朝方能颔首:
“方門主。先前門内商議此事時,我與諸長老均同意臨風功過一筆勾銷,就此揭過,唐額當時也點了頭,如今他卻擅自帶人圍剿臨風,還到您面前來搬弄是非。”
唐額在一旁氣極反笑。
方能:“既如此,此事就有商量的餘地。貴門判定臨風功過,總不能是因為‘情’,而全然非‘理’吧?既然仙門法度嚴明,是因‘理’而判,如今又怎會因臨風是生是死,就妄改判決?”
明熹接了一句:“是啊,難不成仙門的‘理’,是讓人死了就成英雌、活着便成狗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