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風拂過青草,雨打枝頭,一派凄涼。
墓碑上的照片還沒有被歲月侵蝕,男孩的笑容溫暖而清澈。
單念緻歪着腦袋夾住傘柄,窸窸窣窣的從包裡掏東西,其實坐在地上渾身已經濕透了,這傘是路過的好心人遞給他的,單念緻不想辜負别人的好意,就撐着了。
包裡的東西并不多,就像是有備而來一樣,他很快拿出幾瓶藥和一杯放了糖的熱水。單念緻打開藥瓶,藥倒在手心,一捧送進嘴裡,随後鼓着兩腮,慢吞吞的把水杯打開,喝了一大口。
杯子裡的水甜香四溢,但藥片太多,咽的時候有些困難,單念緻閉上眼睛,梗着脖子吞掉所有。
做完這些,單念緻望着墓碑上的照片,平靜的等待。
很快,就能見到最好的朋友了。
胃部開始灼燒,單念緻伏在地上,渾身浸滿了冷汗,被冰涼的雨水拍打着,唇色蒼白又脆弱。手卻緊緊握住傘柄,仿佛隻有這樣,就能抓住人世間唯一還值得留戀的東西。
因為藥物,他昏昏欲睡,可疼痛又讓他清醒的感受身體每一寸的變化,生死沉浮間,單念緻看到了天使。
天使穿一身白色的衣裳,頭頂聖光,朝單念緻走過來。天使的嘴唇上下碰撞,似乎在說話,單念緻努力的睜開眼睛,想要聽他說了什麼,卻隻能從其表情中看出他很焦灼。
單念緻的身體變得輕盈,漂浮在空中,他一伸手,就能觸碰到天使的面龐,溫熱的,被雨淋了,濕漉漉的。
馬上要去天堂了,單念緻很想問問天上是什麼樣的,好有個心理準備,奈何眼皮太沉重了,他阖了眼,感受着無拘無束的自由。
死亡,是能忘記一切傷痛的方法。
再次睜開眼睛時,四周白茫茫一片,顯然,他已經到達聖潔的天堂。單念緻眨了眨眼睛,想要坐起來,卻感到身體虛弱無力,費力擡起一隻手後,總覺得袖子的顔色很眼熟。
可能是吃藥的後遺症吧,單念緻思緒有些緩慢,好一會兒才想起來身上穿的是醫院病号服。
沒死嗎?
還是說,天堂也有醫院?
房間裡的安靜被開門聲打破,緊随其後的是一道熟悉的聲音,“小單少爺,你醒了!”
是單唯的下屬。
單念緻輕“嗯”一聲,沒再說話。他沒力氣說話。
“單總一聽說你在醫院,着急的不行,但公司實在走不開,所以就派我來看看,”陳助理年紀和單唯差不多,把單念緻當做小輩看,說,“你醒了單總就能放心了,小單少爺啊,以後别那麼任性,做父母的哪有不愛孩子的,你要是走了,單總和太太怎麼辦,你忍心叫他們白發人送黑發人?”
單念緻聽不明白這些話,索性閉上眼睛。
陳助理沒走,仍舊絮絮叨叨的說着,堅信自己在生意場上的三寸不爛之舌也能說服從未在父母那感受過愛意的小孩。
不知多久,陳助理出去接了個電話,回來後簡單交代兩句,“醫院裡都打點好了,費用也交齊了,單總說你要是不想回家就住在這裡,住多久都行,有事就跟護工說。”
陳助理走後,單念緻才睜開眼睛,心底一陣哀傷,現在連家都回不去了。
在醫院的前兩天,單念緻一直吃流食,第三天,護工才打了白米湯送過來,可嘴裡吃着,心裡卻一點起伏都沒有。在床上躺了這麼久,他除了白大褂和病号服,就沒見過别的人。
午後的陽光照進病房裡,單念緻渴望外面的世界,下了床站到窗邊,目光穿過醫院的圍欄,終于見到了久違的熱鬧人間。
如果仔細聽,也許能聽到馬路上的汽車鳴笛聲聲和街道熙攘的叫賣聲,單念緻不知道這些是不是自己的幻想,貼在窗邊看了好久,久到護工都走過來問他是不是想出去走走。
單念緻的表情有些微妙,先是震驚,嘴唇動了動,而後眼睛含着一點輕微的笑意,帶着不可思議的語氣問道:“我可以出去嗎?”
護工不了解單念緻家裡的淵源,隻知道自己接了個誤食食物洗胃的病人,還是個沒畢業的高中生,溫和道:“當然可以,不過你現在身體還是比較虛弱,盡量不要在外面待太長時間。”
單念緻鄭重道:“好!”
護工是個四十歲左右的男人,很盡職負責,提議租輛輪椅推着他出去逛,單念緻連連擺手,他躺了三天,要是出去也坐輪椅,早晚肌肉萎縮。
雖然有些心累,但單念緻覺得,活着的時候,還是要好好活的。
夏季的小草正綠,陽光也盛,沐浴在自然清新的空氣下,血液緩緩流動,心髒又重新跳動起來,單念緻站在灌木叢前,捏住一片綠葉,輕輕的撫摸着。
醫院外面有些攤販,很多陪護的家人會在那裡買些吃的湊合,單念緻隔着圍欄往外看,馬路對面熱鬧極了,熱騰騰的包子,冒着煙的炊餅,油嘟嘟的炸串,樣式豐富的快餐……
很香。
單念緻有些餓了,他想吃外面的食物,但護工步步緊跟,不可能同意的,而且,此時的單念緻身無分文。
單念緻落寞的看着,很快被烤紅薯大爺叫賣的喇叭吸引了注意,濃郁的甜香和紅薯的味道飄過來,單念緻走過去,隔着栅欄,眼睛盯着爐子裡跳動的火苗,喉結滾動一下。
“怎麼沒有人買你的烤紅薯,這麼香!”單念緻誠懇的誇贊。
大爺背對着他,突然聽到一小孩說話,回頭嘿嘿道:“一爐都賣完了,想吃還得等上十分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