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單唯所說,這隻是一場老友叙家常的普通飯局,甚至還有一位叔叔将自家三歲奶娃抱了過來,一桌人邊吃飯邊逗樂,有着難得的溫馨。
不過一頓飯沒吃到末尾,那樣的溫馨就将單念緻排除在外了。
“這是陳伯伯的女兒,小璇,你還記得不?你倆幼兒園一個班的,放學還一塊回過家呢。”單唯指着隔了兩座的一個女生說。
小璇正低頭擺弄手機,蓦然被提到,沖這邊微笑着招手。
單念緻也微微彎唇,回應了對方。
桌上其他人各聊各的,單唯壓低聲音道:“你陳伯伯前段時間跟我說,小璇被美國一所大學錄取了,我當時就想到你了,念緻,錯過了高考不要緊,爸爸已經差人給你辦理入學手續了,等九月就送你去國外讀書,和小璇一個學校,你倆認識,在外面互相也能有個照應。”
單念緻不可思議的睜大了眼睛,他之前還疑惑為什麼無端端的被接出療養院,原來是想把他丢國外去,眼不見心不煩。等再過個幾年,誰還會記得單念緻這個人。
生下來也沒見養過他幾天,憑什麼一個個的都要做主他未來的人生。單念緻憤怒的吼道:“我不去國外讀書!我要參加高考。”
桌上其他人都看過來,單唯臉上青一陣白一陣,狠狠瞪了單念緻一眼,對旁人哈哈一笑,打圓場道:“從小就沒離過家,不舍得我和他媽。”
有人附和道:“我家孩子也是,暑假送去參加一個交流項目,結果天天哭着打電話說想家。”
“念緻,”單唯臉上挂着笑,說,“出去洗把臉,别擺着臉吃飯,給誰看呢?”
單念緻憤憤推開椅子,搞出很大動靜,徒留單唯一人尴尬的道:“在家被寵壞了,各位别介意,來來來,咱們幹一個。”
這家飯店單念緻不是第一次來,隻不過從前都是有專人引領,這次他負氣而出,胡亂走在彎彎繞繞的長廊裡,最後徹底找不到出去的路了。
單念緻坐在連廊的長凳上,倚靠着木樁,好久才平下内心的憤恨。手搭在膝蓋上,腕上的疤痕還清晰可見,隻不過父母從來沒認真看過他。
每一次被救回來的時候,單念緻見到的都是醫院冷冰冰的白,從未有過任何一張熟悉的面龐出現過。所以單念緻不期待了,他每次都抱着必死的決心,可惜,活着很難,死也很難,生不如死最容易實現。
以往,他還為方深若的離開而悲痛,現在卻隻替好友高興,那場釀成悲劇的宴會,四個主角,隻有方深若解脫了。
咔嚓一聲,拉回了單念緻的思緒。
任故文舉了舉手機,沖他一笑,“老遠就看到你了,在這幹嘛呢,扮演憂郁的小王子?”
單念緻沉寂的心開始跳動,唇角的弧度越來越大,眼角眉梢也染着笑意,驚奇的喊道:“任故文,你怎麼在這裡!”
話沒說完,人已經跑到了任故文面前。
任故文指了指廊外的大草坪,道:“我接了個畫畫的單子,單主約在這裡的。”
“好巧啊,”單念緻的手指不安分,小心翼翼的戳了戳任故文的胳膊,道,“我在這裡吃飯,被趕出來了。”
任故文玩笑道:“你幹了什麼事會被趕出來,不會跑到飯桌上跳舞了吧?”
“才沒有,”單念緻飛快地搖了搖頭,目光轉移到任故文身後的畫架上,問道,“單主約的畫什麼,我待會能看着你畫畫嗎?”
“看到那邊了嗎?”任故文指着草坪上忙活着燒烤架的服務員,說,“待會會有幾個穿着西式複古蓬蓬裙的女生過來,我就負責給她們畫像。”
單念緻左右看了看,足球場這麼大的草坪上搭了複古式帳篷,旁邊還臨時架起了雙人秋千,一切場景都是人物的背景闆,卻是相當用心。不禁感慨道:“真沒想到,現在這裡竟然可以燒烤了,從前這草坪都是當寶供起來的,我和朋友進去過一次,挨了保安好久的訓。”
“有錢能使鬼推磨嘛,”任故文說,“不過你說的都多久之前的事了,現在這家飯店每周末晚上都放露天電影,客人随意進。今天也就是被包場了才沒人的。”
“沒多久吧,”單念緻說着,表情一詫,腳步也跟着頓住,小聲嘀咕道:“初二的時候,竟然快過去五年了。”
少年時期的單念緻和方深若都是笑天樂地的大傻子,被保安罵了也不知道找理由怼回去,嘻嘻哈哈的跑遠,一頭紮進後面樹林裡,在人工湖前打起了水漂。
想到這裡,單念緻鬼使神差的朝湖泊的方向看過去,恰好傍晚的陽光灑在水面上,泛出金黃色的光芒,透過層層疊疊的綠葉,映進了單念緻的眼睛裡。
刺痛——
單念緻回神,看向任故文時眼眶還泛着潮濕的水汽,眨了眨眼睛,怕被發現自己要哭了,手掌在任故文面前扇了扇,殷勤道:“你熱不熱?我給你扇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