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輕女子眼皮不眨,道:“所以說啊,醫生每次手術前手術後都交代這麼多事情,就是怕以防萬一,明天你也要做手術了,空腹十二個小時,可千萬一點東西都别吃。”
老太太說,“那我喝點水總行了吧。”
“不行!”年輕女子面色動怒,斬釘截鐵道,“你要不想讓我給你蓋白布請人吹唢呐,就别偷摸着喝任何東西,吃任何東西,除了說話以外,嘴巴都閉緊别張開!”
老太太躊躇一會兒,道:“……那我記住了。”
兩個人從身旁經過,說話聲漸遠,單念緻卻當場愣在原地,久久沒有起步。剛才心慌的厲害,此刻卻平靜的感受不到跳動,他懷疑其實自己也有心髒病,不然心跳怎麼會這般大起大伏,難以掌控呢。
眼看着兩人即将進入電梯,單念緻走了過去,兩行眼淚早已在無知覺的情況下灑滿銀河,單念緻聽到自己顫抖的聲音,“你們剛才說的是誰?誰沒搶救過來?誰死了?”
年輕女子被吓了一跳,嘴唇蠕動片刻,想說什麼。老太太步伐不快,說話倒是搶了先,道:“我們病房裡一個年輕的小夥子,聽說還是T大畢業的呢,前幾天病房空了,我還以為是手術完休養好搬走了,誰成想是……唉,多可惜!”
眼看單念緻面色慘白,年輕女子拉着老太太的手臂,小聲道:“奶奶你别說了,别說了!”
老太太也瞧出不對勁,迂回的勸道:“他們家好像是外地的,這會估計回老家了,還沒過七天呢,你——”
“不好意思啊,”年輕女子捂住了老太太的嘴,把人推進了電梯裡,賠笑道,“我們都是瞎說的,你别當真,那人要是你朋友,你就打電話問問吧,實在抱歉了。”
單念緻看着她,點了點頭。電梯門關閉,電梯下行,伴随着刺耳的震動聲,單念緻捂住了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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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院外的街道,單念緻漫無目的的走着,不知何時又起了風,他覺得冷的厲害。可放眼大街上,哪個不是穿着短袖薄褲,他們感受不到冷嗎?寒冬的冷,刺骨的冷,貫徹心扉的冷……
生命很渺小,一個普通人的死亡遠不足于一場大雨帶來的關注度。
單念緻垂眸輕笑,一年前手腕上留下的疤還清晰在目,吃安眠藥搶救帶來的傷痛烙在了身體上,如果人類當真如此脆弱,那為何……為何千瘡百孔的他還活着。
為何隻有他還活着?
上帝來人間挑選天使,選的到底是幸運兒,還是供其作樂的玩偶?
呵!
原來他身上的木偶提線不隻有兩條,還有一條無形的、從高高雲層之上抛下來的,單念緻是站在戲台上供人歡樂的木偶人,留在人間做小醜。方深若不是,任故文不是。
“唉唉!單、單新朋友!”十字路口等紅綠燈,坐在車子裡的孫煦晨看到自己許久沒見面的好朋友,沖他揮手。
駕駛位上,低沉的嗓音道:“人家叫單念緻。”
“哦!”孫煦晨笑了笑,喊道,“念緻新朋友,你一個人去呢啊?要不要坐車玩啊!”
兩方氣壓完全不同,單念緻腦袋上頂着層陰雲,瞧見孫煦晨熱情的笑容,嘗試着牽動肌肉勾起笑容,終于精疲力盡的露出僵硬的微笑,“好久不見啊!”
“你快過來,”孫煦晨依舊邀請道,“走路多累啊,你想去哪我送你。”
單念緻看了眼人行道前的圍欄,還有隔了一條車道的馬路,想說這裡不能上車。恰好紅燈變綠,孫煦晨被車子帶走,一臉驚疑的喊道:“唉唉唉,怎麼走了啊,我朋友還沒上車呢!”
車子行到十字路口中央,孫煦晨探出的腦袋從窗戶前移開,于是單念緻聽不到他說什麼了,低下頭,繼續走自己的路。
過了馬路,單念緻驚訝的發現車子停在路旁等着,孫煦晨正趴在車窗前看他。
“你過來過來,”孫煦晨笑着說。一年多的時間,他已經學會了如何在這座城市生活,下了車,拉着單念緻一起坐進後座,拍拍駕駛位的座椅,道,“好了,走吧!”
“我們準備去一家特别好吃的古菜館,你打算去哪?”孫煦晨問他,“要不要和我們一起?”
打算去哪……
單念緻痛苦的思考這個問題,望着外面飛速向後湧動的高大樓房,地面的落葉被清掃幹淨,吹掉的招牌恢複原樣,他隻覺心中苦澀,昨夜那場大雨過後,世界依舊在有條不紊的運轉着,唯有他的小房子崩塌了,磚瓦碎了一地,散落成灰,由風吹向不知名的角落。
“我想去曦城。”單念緻這麼說。
孫煦晨對前面的人說道:“曦城是哪?導航一下!”
“西羌。”男人回答他。
嚯!孫煦晨一張嘴直接驚成了O型,不可置信道:“我們現在靠近東海這邊,你竟然想跑到大漠去,去一趟得兩個月吧。”
男人透過後視鏡看了他一眼,提醒道:“現在有飛機,兩個時辰就能到。”
孫煦晨“哦哦”點頭。單念緻道:“我的男朋友他……他在那裡,我想去找他。”
聽到男朋友這個詞,孫煦晨恍然大悟,道:“你一個人多孤單啊,我們陪你去啊,說起來,我還沒坐過飛機呢。”他探出窗外,望了一眼天空,感慨道,“能在天上飛,真的好神奇啊!等到了地方,你叫上你男朋友,我們一起爬雪山去啊!”
單念緻垂眸,低聲道:“如果去的話,我們可能是要……”
“可能是要……什麼?”
“是要祭拜他。”
此話一出,車内忽然陷入一種詭異的沉默中,車窗不知何時都被關上了,孫煦晨的臉色尤為難看,蹙着眉頭,好像是聽到了一件非常令他厭惡的事情。
單念緻倚靠在車窗玻璃上,閉上了眼睛。
安靜良久後,孫煦晨突然開口,這個單念緻印象中不着調的,腦袋好像被雷劈過的人,他鄭重的說,“念緻朋友,世間太苦,死亡不失為最利落的解脫方式。别太難過,也許哪天驚天一場大雷,轉角路上,你們還能再相遇。”
目前為止,單念緻也是那麼想的,沒有親眼看見,沒有經曆大徹大悟的痛苦,人總是很難相信一個活生生的人離開了這個鮮活的世界。
明明前一天他才剛給任故文打電話說了晚安,後一天參加最後一場考試,所有舊的事情都要結束,新的人生即将開始,這麼美好的一刻,是誰在撥弄命運盤,讓物極必反,盛極而衰。
樂極生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