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緻,來找我……
如果有一天我們分開了,一定要來找我……
陽光透過半掩的窗簾,灑下斑駁光影,慘白的病床也被映出一抹溫柔的色彩。藥水順着輸液管流進血管裡,一滴一滴……冰涼的水滑入血液,直奔心髒。手被刺破的那一瞬間,單念緻聽到任故文的呼喊,聲音一開始很大,後來越來越遠,可單念緻掙不脫周身的夢魇,睜不開眼睛回應他。
深夜,病房依舊寂靜無聲,外面下起了雨,陰冷的風夾雜着雨水拍打窗戶,夏日總是天氣驟變,那個夜晚冷的詭異,冷的不像六月,倒像是季節颠倒過來的十二月。
沈墨雪從外面進來,染了寒意。床上的單念緻依舊閉着眼睛,臉頰泛紅,她輕手輕腳的走過去,碰了碰單念緻的額頭,竟滾燙的吓人。
冰涼的手碰上發熱的肌膚,單念緻從噩中驚醒,睜着一雙眼睛,目瞪上方。沈墨雪被這突如其來的舉動一驚,輕聲道:“念緻,醒了?”
單念緻好像聽不到她說話一樣,眉頭微皺,擡了擡放在被子裡的手。沈墨雪瞧見,幫他把手拿了出來。單念緻這才反應過來床邊有個人,機械的動了動脖子,看向沈墨雪,幹澀的嘴唇一張一合,問道:“我戴面罩了嗎?怎麼看你那麼模糊?”
他伸出自己的手,确認般的往臉上摸了摸,心髒愈來愈往下墜。
沈墨雪哀恸的看着他,竟一時無言。
單念緻使勁閉上眼睛,過了一會睜開,閉上眼睛,睜開,閉上,睜開,眼前模糊的景象卻一點也沒變,就好像冬天戴着眼鏡從寒天凍地的室外走入開着暖氣房間,迷霧起,消散一分鐘後,中間那片是清晰的,但周圍依舊染着淡淡暈開的霧氣。
單念緻撐着胳膊想要坐起來,卻發現半點力氣都使不上來,頹然的倒回床上,圓滾滾的眼睛不再明亮。
“幾點了,”單念緻問。
“十一點,”沈墨雪說。
……單念緻盯着沈墨雪的嘴唇,不可思議的張了張嘴,又問一遍,“幾點了?現在幾點了?”
說出第一個字的時候,單念緻的語氣逐漸激動,最後是大聲喊出來的。是了,一開始睜開眼睛的時候,他一心在想朦胧的視野,沒意識到醒來後病房是如此安靜,外面下着大雨,被子掀開,手掌觸摸皮膚,這些細微的聲音聽不到,還不會覺得有什麼,但他竟然連自己說話的聲音都聽不到。
又聽不到了!!
單念緻頹然的垂眸,一隻手拉住沈墨雪的衣袖,道:“這是哪裡?我想去看看任故文。”
現在任故文肯定已經做好手術,戴着呼吸機安穩睡着了吧。他的父母和姐姐都來了,說實話,迄今為止,單念緻還沒正式和任故文的家人見過面呢。這次剛好,等任故文身體恢複些,單念緻打算和他們一起去曦城。
如此想着,單念緻臉上閃過一抹笑意,他聽不到自己的聲音,怕說得不清楚,又道:“任故文在哪間病房?我想去看看他,就算還在重症監護室,我也想隔着窗戶看一眼。”
“念緻,”沈墨雪握住了他的手,内心苦苦掙紮片刻,對單念緻說,“任故文不在這家醫院。”
單念緻失笑,收回手,手掌模仿拿手機的模樣,比劃着,道:“你寫給我,我能看見。”
沈墨雪拿出手機,冰冷的手指在白色的屏幕上敲下“任故文”三個大字,後面卻不知道怎麼寫了。為了讓單念緻徹底離開任故文,費盡心機的安排手術提前,串通司機借了醫院場地演一出大戲,就這麼前功盡棄嗎。
“怎麼了?”單念緻有些等不及了。
我不想看到方深若的事情再發生在你身上了。
蓦地,沈墨雪腦海裡浮現出這句話。如果再發生一次會怎麼樣,這一刻,她不由得反思,讓那麼相愛的兩個人從生離到死别。這麼做,當真是為了單念緻好嗎。此時此刻,沈墨雪已無法再欺騙自己,說這兩個人不過是玩玩而已,她不知道任故文,但知道自己的兒子,是真的死去活來,離了那個人會想不開。
怎麼偏偏生了這樣一個癡情的孩子。
沈墨雪指尖頓住,望着單念緻,搖了搖頭,說沒事。跳動的光标往前移動,打完一行字,沈墨雪拿給單念緻看:太晚了,明天帶你去找任故文。
上方的時間顯示現在是淩晨兩點四十八分,是很晚了,單念緻擡眼望了一眼沈墨雪,忽然噤聲。心道:她這麼晚不睡覺來醫院,是有重要合作對象也住院了嗎?
單念緻發燒了,望着沈墨雪勞累的面龐,昏昏沉沉的閉上眼,不再細想。
唉,關于親情這個題目,單念緻思考了十八年,單唯和沈墨雪無意逃避了十八年。曾經滾燙的一顆心被冷水澆灌十多年,哪怕手裡還攥着火柴,但誰知道下一個瞬間迎來的是熾熱的擁抱還是又一捧冷水呢。
火柴剩的不多,别再浪費一根了。
第二日,接近下午一點單念緻才醒,沈墨雪出去了,不在病房。看到迎面走來穿護工衣服的人,單念緻了然一笑,心道:這才對嘛,就應該是這樣的,家庭和睦母慈子孝這種明晃晃透露着溫馨的詞語,不應該出現在他的身上。
“我想喝一點粥,”單念緻說完,嘴角若有若無的出現一抹淡笑,眼眶卻是紅了,浸潤着淚花,蒼白無力的揚起唇角。他好像能聽到一點聲音了,這是件值得慶祝的事,但太虛弱,以至于連揮手為自己喝彩的力氣都沒有。
他要吃東西,吃飽飯有了力氣才能去見任故文,不然被人用輪椅推過去,兩個病秧子見面比誰慘嗎?這還是他頭一次見任故文的父母,路都不能自己走算什麼樣子。
護工很快打了飯過來,單念緻将就着坐在床上吃完,望了一眼窗外陌生的高樓,這不是他暈倒時所在的那家醫院,問道:“沈總呢?”
護工正收拾餐盤,露出疑惑的目光,單念緻靜默片刻,改口道:“我媽呢?我有事情找她,你幫我打個電話吧。”
“我早上來了她才走,現在應該還在休息,”護工撤下桌子,道,“她給我留了司機的電話,說如果你醒來要找任先生,讓我直接送你去就好了。”
單念緻消化片刻,點頭道:“……好。”
六月望海市的天氣陰晴不定,昨夜剛下過暴雨,路上不少樹木被狂風掃斷了枝幹,小巷子裡店鋪的廣告牌吹到了馬路上,昨夜發生了幾起交通事故。單念緻坐在車裡,望着陰沉的天空和路邊拉着的警戒線,心情不免沉重起來。面對呼風喚雨的自然,人的生命就是這麼渺小脆弱。
車子停在了人民醫院外,單念緻不知自己被欺騙過,隻當這邊醫療條件還算好,一些費用可以報銷,任故文的家人待他做完手術又轉院回了這邊。下了車,單念緻往住院部走去,乘電梯上樓不會先經過護士台,每經過一間病房,單念緻都探頭往裡看看,到了任故文之前住的那個四人間,見其他病患和家屬都醒着在看電視,便推開門走了進去。
三号床,床頭的亞克力闆裡的住院信息已經空了,被子疊的整齊,桌子上也沒放東西,完全是無人入住的狀态。單念緻疑惑的看向周圍,問旁邊的一位家屬,“你好,這個病床的人怎麼不在?”
他們剛住進來沒多久,回憶道:“是不是有一個挺漂亮姐姐的那個小夥子?”
單念緻點頭,那人道:“三天前就搬走了。”
三天前?怎麼可能,任故文不是昨天才做的手術嗎,他想掏出手機看時間,但發現口袋空空,急切的向身邊人尋求幫助,問道:“今天幾号了?”
那人覺得奇怪,但還是回答了他的問題,道:“十五号了,六月十五!”
斬釘截鐵的回答令單念緻如墜冰窟,周身冷氣直往心頭鑽,六天了,距離高考結束、距離任故文手術已經過去六天了。單念緻失了魂一般的往外面走。
任故文醒了嗎?這個人本來就多愁善感,之前始終不答應做手術,就是害怕沈墨雪趁虛而入,把單念緻帶走,讓單念緻在他的世界消失,要是醒來沒看到單念緻肯定很着急。
“前幾天咱們病房裡的那個小夥子不是轉院,其實是術後傷口感染,沒搶救過來,直接拉太平間裡去了。”
轉角聽到聲音,單念緻看過去,一名年輕的女子扶着個老太太往這邊走,老太太穿着病号服,一臉憂慮,道:“這麼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