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念緻被抛向無邊無際的大海裡,随着波瀾湧動而前行,浪潮洶湧,波濤滾滾,他昏睡着,被人從床上推上車子,從望海推向遠國,再次落入柔軟的大床,繼續沉睡。
單念緻入了一個又一個夢,夢境重重,如廣闊的大海一樣看不到邊際,他分不清哪重是真實,哪重是虛幻。身子一層一層的往下墜,在汪洋大海中,在深山幽谷中,在天際,在雲端,他從九萬裡高的地方往下落,落不到底,落不到邊。
出生後,單念緻沒有像别的嬰兒一樣,被抱到母親身邊。有人給他洗澡,擦幹淨,而後把他放進一間很大的房間,對于剛出生的小孩來說,他躺的那張床特别大,大到他隻能看到白色的天花闆,害怕恐懼的哭着。
小孩哭是一件很令人讨厭的事情,有人拿了奶瓶過來,單念緻懵懂的看着,聞着陌生的氣息,他知道,這不是自己的媽媽。但他還是接受了這個人遞來的奶,因為嬰兒此刻最強烈的感受就是——我餓了,要吃東西。
他被這個人喂了很多次奶,有一天,房間裡來了個不一樣的人,單念緻單調的世界終于有了不一樣,他看着來人的眼睛,笑了。那人也笑了,說,“寶貝笑了,寶貝看到我笑了。”
那個人讓他叫爸爸,但單念緻的嘴巴張張合合,隻能發出哇哇的聲音。他被抱起來,卻不是爸爸抱起來的,爸爸隻站在旁邊,笑着說,“去看看你的媽媽。”
單念緻從這間很大的屋子,被送進了另一間更大的屋子,他被人傾斜的抱着,看到了床上躺着的女人,女人很虛弱,閉着眼睛,臉色蒼白。嬰孩好像認得她,伸出手,摸了摸她的臉頰。
小手動作很輕,卻還是吵醒了夢中人。
這個人叫他,“寶寶。”
嬰孩也鹦鹉學舌,嘴巴發出寶寶的聲音,隻不過他用力很猛,聽起來更像抱抱。躺着的人笑了,拍了拍自己身邊的位置,說,“來,媽媽抱抱。”
單念緻被放下,平躺着,于是他的世界又隻能看到白色的天花闆了。他的爸爸媽媽時不時在眼前一閃而過,但哇哇大哭的時候,嬰孩永遠看不到他們,就像未來很多年單念緻所說的:需要你們的時候你們永遠不在,不想要你們的時候,你們可不可以不要添亂。
那個時候的他,并不理解每個人都是獨立的個體,誰離開了誰都能活。他很愚鈍,竟然在十多年後才明白這麼簡單的道理。
誰離開了誰都能活,隻要吃得飽穿得暖,父母可以沒有孩子,孩子也可以離開父母。
一歲的孩子學會了走路,三歲的孩子上了幼兒園,六歲的孩子掉了第一顆牙,十二歲的少年拿了優秀的成績,十五歲的少年初中畢業。人生每一個重大的節點,似乎都沒有他的爸爸和媽媽。
他們在哪?在哪?在哪……
不重要了。
人生百态,命運沉浮,坐在秋千架上等待人來推他一把的孩子長大了,獨立的少年有自己的朋友,自己的天地。
校園籃球場上,上一秒投進一個球,單念緻和身邊的人拍手慶祝,下一秒,看清身邊人的臉——方深若,他的心中莫名不安,好像預感到有大事要發生,但那時的他,并不知道大事是什麼。
“深若,上周你和程瀾哥去看電影怎麼不叫上我?”
“深若,程瀾哥給我打電話了,問你是不是心情不好,為什麼不回他消息。”
“深若,你生病怎麼不告訴我,我也能請假去照顧你啊。”
“深若,你今天中邪了,總是盯着手機笑,我問你話呢,中午放學吃什麼?”
“深若,你這次的分數好高啊,我得加加油了,不然不能跟你一起上T大。哎呀,上了大學我就住校,我還沒住過宿舍呢,好期待。”
“深若,你說你要在校外租房住?”
“咦,我今天聽我爸說程瀾哥要和我沈妍表姐訂婚了,程瀾哥怎麼一點消息都不跟我透露,深若你聽他說了嗎?”
“深若你又不打算在外面租房住了,那也好,咱倆到時候申請住一間宿舍。”
越往後夢,單念緻越是痛苦。
可他不明白這痛苦的源頭到底什麼,夢的盡頭又會迎來什麼,隻能走馬觀花,像個局外人一樣看着自己的過去,看着自己經曆過的歡樂與委屈。
“深若,你最近怎麼總是眼睛進沙子,要不要去醫院看看。”
“深若,程瀾哥好煩,幹嘛總是問我你怎麼樣,每次遊戲打一半都是因為他死了。”
“深若,那天家宴,我看到程瀾哥和表姐吵架了,吵了什麼?我離得遠,沒聽見。”
“深若,明天參加訂婚禮,你說我戴哪個領帶好看呢!哈哈,我這麼帥,别把程瀾哥的風頭給搶了。”
“深若……”
“深若……”
“深若……深若!方深若!!”
“深若,好累……我……去找你吧。”
單念緻記得,自己應當是死了的,可為什麼,但他睜開眼睛看到的依然是白色天花闆,嬰孩時期就看膩了的天花闆,療養院幾個月一直在看的天花闆。
為什麼死不了呢?
割斷脈搏不行,吃安眠藥不行,深若,我再試最後一次,你看着我,你保佑我,今天下了好大的雨,深若,我有點冷。
一把傘。
誰?誰給了我一把傘?
單念緻仰頭,看到了一個特别漂亮的哥哥,他緊蹙着的眉頭淡開,唇角慢慢揉出笑意。天使哥哥。
“深若,我看到天使了,他對我笑了。”
“咳咳咳咳咳,天使哥哥好暴力啊,他為什麼要拍我的背?還要掏我的喉嚨?哕——”
“任故文!任故文!任故文!我喜歡任故文!”
“任故文真好騙,他把我帶回家裡了,太棒了!大床!任故文!以後可以看着任故文睡覺了。”
“任故文為什麼總逼我學習,不想考大學,想親他。”
“親到啦!是脖子!但任故文不理我了。唉,他為什麼不喜歡我呢。”
“我和他冷戰!”
“和好了!任故文果然特别笨,我一說話,他就願意摟着我睡覺了,好開心,晚上繼續偷偷親他的肩膀。”
“完蛋了,單唯把我帶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