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念緻刻意的避開和任故文有關的事情,手表,還有那塊滿懷欣喜做出的畢業禮物,都被收進櫃子深處。彼時将入深秋,單念緻在病床上躺了兩個月,加上他本來膝蓋就有問題,所以一時間竟下不了床,走不了路。
咿呀學語,稚子學步,沈墨雪每日悉心陪伴,何其荒謬,這本該應該在十九年前發生的事情,跨越紅塵滾滾,曆盡萬般苦楚,單念緻今日才得到了。
樹影婆娑,微風乍起,眼前像是加了很多層柔光濾鏡,看什麼都看不真切,唯有頭頂的陽光刺目耀眼。
“我走不動了。”
單念緻停下腳步,松開用來康複的器材支架,耍賴般的,徑直坐到了路邊幹淨的石闆地上。
額頭上全是細汗,沈墨雪拿出帕子替他擦了擦,打開水壺蓋子遞過去,道:“念緻,喝口水吧。”
單念緻摸索着碰到了她的手,捧着水壺,緩慢的仰頭,将溫熱的水送入腹中。
沈墨雪說水裡加了糖,是甜的,但他嘗不出來,這幾天,吃什麼喝什麼都索然無味,沒趣的很。
風聲入耳,寬松的衣服被吹起鼓包,令單念緻像個笨拙的圓球。
他撐着下巴,望着遠方。
視力一直在恢複中,比起剛醒的的那一天,現在的他能看到大塊的色彩,能看到移動的人影。
醫院後面有個公園,公園裡有一塊很大的草坪,天不算特别熱,有許多人躺在樹蔭下吹涼。
醒來後,單念緻看到的第一抹顔色是白色,第二抹顔色便是綠色,那麼大一片,那麼生機勃勃。
久病床前的人朝外望去,想不看見都難。
“嗚嗷……”
聽到一個奇怪的叫聲,單念緻低頭,向聲音來源方向看去,見到一隻白色的小狗匍匐在他腳下,繞着他的鞋子打滾。
單念緻欣然,伸手撓了撓它的肚子,小狗歡快的給出回應,嗚嗷嗚嗷的叫喚。
掌心被厚厚的爪墊按了幾下,他抓住小狗的前爪,握握手,逗它,“你是誰家的小狗啊?”
小狗嗚嗷兩聲,在他身邊蹦跶。
單念緻平靜的笑着,心底卻有一股苦澀漫延開來。
他不是一個沉穩的人,如果沒有生病,如果可以看得清,如果腿腳是利索的,他一定會追着小狗滿草坪跑起來。
隻有任故文才會這麼坐着,臉上挂着淺淺的笑,滿目溫柔。
頭發被風吹起,遮住了晦暗的目光。
沈墨雪替他捋了捋頭發,笑着說,“再長些,可以紮個小辮了,念緻記不記得小時候,你每次吃飯前,照看你的保姆阿姨都會給你紮個蘋果頭。”
單念緻垂眸,笑了笑。
他其實聽不清沈墨雪在說什麼,但湊巧的是,他也想到了幼時紮頭發的小事,兩歲左右,剛好是人愛狗不厭的年紀。
那時,單唯還沒有得暴躁症,在樓梯旁見到費力往上爬的單念緻,會揪着他頭頂的小辮,把他往後拉,讓他寸步難行。
大人眼裡這不過是逗小孩玩,哪有什麼危險,但于當時的單念緻,毫不誇張,堪比靠在十三樓陽台的圍欄上,而圍欄向後傾斜了。
生死一瞬間,心跳驟停。
緊接着,就是哇哇一陣大哭。
類似的事情,不勝枚舉。
譬如單唯心血來潮要給單念緻洗澡,放了滿缸的水,把單念緻丢下去,他沒估量好兩歲幼兒的身高,害得水直接淹沒單念緻的鼻腔。
譬如單唯某個老友來家裡做客,老友帶了一隻超大體型的松獅犬,兩人聊得熱火朝天,不知道說了什麼,單唯突然把安靜在一角堆積木的單念緻抱起來,放到了松獅犬身上,還樂呵呵的問他,“念緻,開心嗎?”
開心你大爺啊!
單念緻要是沒緊抓着單唯的胳膊不放,就被狗駝走了。不過抓單唯不是因為單念緻信任他,僅僅是因為方圓五米内,隻有一個活人,和一條狗。
自小,單唯帶給單念緻的陰影頗深。
小孩害怕的時候會哭,單唯卻不明白,他隻覺得兒子不喜歡自己,每次靠近,單念緻都非常抗拒。後來抗拒逐漸變成疏遠,加上去年一系列發生的事情,父子倆終得兩相怨恨。
單念緻歎了口氣,從回憶中抽出,撸着小狗的胖耳朵,柔聲問道:“我看不到,不能陪你玩,你的主人在哪?”拍了拍它的屁股,道:“快去找你的主人去。”
那一瞬間,單念緻心想,難怪任故文喜歡這麼摸他,對可愛的人或動物,誰能忍住不摸摸屁股呢。
他保證,有這個想法并不是因為他過于自戀,隻是有感而發罷了。
小狗好像聽懂了他的話,安靜了一會,仰頭望着單念緻,又轉身看了看小徑路上站着的男人,一時不知該往哪走。
沈墨雪湊近,笑道:“你若是喜歡這隻小狗,不如留下陪你。”
為了讓單念緻理解,她說話聲音很大,語速很慢,還加了肢體動作。
消化了一會兒,單念緻搖頭,道:“它主人一會兒就來找它了,我們不能——”
小狗沖旁邊叫了兩聲。
他頓住,有所察覺似的擡起了頭。
有一道人影往這邊走近,是誰呢,單念緻看不清,可他知道那是誰。
苦笑一瞬,他碰了碰小狗,小狗頓時熄聲,安靜的卧在單念緻的腳邊。
單唯停在遠處,并沒有走過來。
單念緻也不希望那個人走過來,抱起小狗,笑道:“那你就是我的小狗了,以後我是你的朋友。”
“念緻,給它取個名字吧。”沈墨雪說。
名字……
單念緻一瞬間失神,想起那個有微風吹拂的早晨,醫院的栅欄處,任故文說,“一見如故,文武雙全。”
一見如故。
文武雙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