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班的表演把控得相當精準,雖然年級要求的是五分鐘以内,但文藝委員信誓旦旦地表示,就算超時了又怎麼樣呢,還能被趕下去嗎?
事實證明,的确不能怎麼樣。
前三分鐘是同學們的集體表演,同時還有十分精彩的自行車炫技,以從平躺的三個同學身上越過作為收尾。
内場的同學們瘋了似的尖叫,還有雷鳴的掌聲。
然後謝靈和另一個男生上台。
同學們四散開,整齊地讓出最中央的位置,成為合格的背景闆。
謝靈一隻手架好琴,另一隻手拿着琴弓搭上琴弦。
輕緩而溫柔的琴音開始。
謝靈垂着眼,與對方契合。
随着音樂聲響起,方才還興奮激動的學生們也安靜下來。
近乎一分鐘的平緩,而後跳躍的音符宣告了接下來輕快的調子。
建構出一個歡快的、充滿笑聲的夏日午後。
鼓點逐漸躍升,音樂卻從輕快的音調慢慢拉長,裝點上悲恸的預告。
然而那太快,太短暫。
沒人注意到那瞬間的預警。
緊接着是最高昂也最歡樂的曲調,仿佛走馬燈般最後的回憶。
美好的回憶結束。
像是循環,像是重演,又像是回到最初。
幾個輕柔的音調,似低語呢喃般落下最後的帷幕。
久久不息。
然後是操場内場的鼓掌。
就連離得最近的同班同學也恍惚了一下,然後擁過來,誇贊說合奏得很好聽。
還有問這首曲子叫什麼的。
謝靈被陣陣凜風吹得發抖,拿着琴走到了主席台的台階邊緣。
裴陸行已經提前過來了,一隻手接過她手裡的琴,另一隻手将外套披在她的肩膀上,“先穿着。”
他的校服外套還帶着溫熱的體溫。
冷熱交替時,她生理性地抖了一下,本能地朝他身上靠過去。
他是溫暖的。
她不自覺地離他更近了。
裴陸行頓了一下,側眸看她一眼,聲音很低,“你确定要在這裡?”
比耳語還要輕。
謝靈卻瞬間清醒了過來。
她擡起眼,看見了整個操場上數不清的望過來的目光。
脊背驚出了一層細細的汗。
她站着沒動,腿也後知後覺地感到僵冷。
裴陸行彎下身,提起她的裙擺,嗓音還是那樣平緩冷靜,像是什麼也不曾發生,“繼續走,謝靈。”
高二七班。
謝靈把肩托拆下來,一一放進琴盒裡裝好,随着一道幹脆的拉鍊聲,一切回歸原位。
教室裡沒有别人。
隻有她自己。
她坐了下來,望着課桌上,那張字迹工整的課程表,那下方寫着短短的一行從書裡摘抄而來的句子。
——“日常發生的事,其奇奇怪怪的一面,往往掩蓋了激情造成的真正不幸。”
她慢慢往後仰,手掌輕輕遮在眼睛上。
不再去看。
中午,謝靈回家換掉了不方便的禮裙,換回了校服。
下午回學校的時候,有同學告訴她,好幾個其他班級的男生來要她的聯系方式,問她給不給。
謝靈全都拒絕了。
運動會持續一整周,不過高三年級特殊一些,最後兩天除了領獎和參加決賽以外,其他人都要回教室上課了。
操場的熱鬧明顯少了一些。
謝靈不用參加項目,百無聊賴地給班級同學寫着加油稿。
今天是周四,有長跑決賽。
裴陸行也會在。
她低頭,在“高二”的“二”裡重新添了一筆,變成“高三”。
安靜寫完後,以匿名的方式送到了廣播站。
她去買了水,站在了跑道的終點,和其他同學一起,給比賽的同學加油。
秋風刮得臉有點冷。
身邊都是人,吵啊鬧啊叫啊。
謝靈捏緊了校服外套的衣擺,眉心蹙着,對這些噪音、這擁擠的人群都感到難以忍受。
她隻好将注意力放到參賽的人身上。
一千米的決賽,五個人有三個都是經過專業訓練的體育生,隻有裴陸行和另外一個同學不是體育班的。
第一名沒什麼懸念,仍然是裴陸行。
他跑完甚至沒有太大反應,神色如常,隻有呼吸微微起伏着。
他視線穿過人群,鎖定着她,然後朝她走來。
旁邊裁判和老師叫了三遍。
“同學!”
“這位同學!”
“哎!”
裴陸行停了下來,似乎才想起什麼,轉身回去記名和成績,然後脫下身上帶标号的馬甲,放到桌上。
等到處理完,他才重新朝她走過來。
“不是嫌這些運動無聊又沒有意義麼?”
裴陸行問,自然地接過她手裡的水,擰開,喝了小半瓶。
“本來就很無聊。”
謝靈現在也對這些又累又隻會讓自己出一身汗的運動沒有任何興趣。
“那你還來。”
“來看小狗。”
低低的哼笑。
他倒沒說什麼,喝完水,用另一隻手拿着瓶子,和她并肩朝人群外走。
“你要回教室上課了嗎?”
謝靈問。
“嗯,怎麼?”
“沒事。”
兩個人都沒有再說什麼。
操場到教學樓的路上到處都有學生,兩個人并肩,身側的手臂、指尖在行走的過程中無意擦過。
一次,又一次。
隻要輕輕伸手,就能牽住對方。
但始終隻是錯開。
一次,又一次。
教學樓底層是高一年級,高一和高二的學生不允許回教室,因而格外安靜。
裴陸行忽然停了下來,說:“在這等着。”
謝靈不明所以,但聽話地站在原地沒動。
然後她看見他走到盡頭的洗手間裡去。
隔了幾秒,他又走了出來,手上沾着水珠,他拿紙巾将手上的水擦幹淨,然後走過來,牽起她的手,說:“幹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