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震驚之餘,連忙往周圍看,好在假期第一天,這實驗樓前門可羅雀,沒什麼人。
“你雖然什麼都沒說,但此時無聲勝有聲……”
“你給我麻溜兒進去!”成澄星踹了他一腳,将他一把推進了實驗樓。
看到他進去以後,成澄星才如釋重負地松了口氣。
“曉卉,這事不用再提了,反正你也不是主犯,跟你沒關系,”成澄星說,“你要是沒事的話,陪我在這溜達溜達?”
“好哇。”
倆人在這附近逛了逛,成澄星看到了物理學院“奮戰ipo奧賽”的參賽名單。
文予甯的名字赫然在列。
不過看了一會兒,他就問道:“為什麼别人的項目組,18人、7人、5人,最少也是3人,他這裡就他自己?不是又被孤立了吧?”
“不是,”趙曉卉解釋道,“他的項目在咱們國家來看,都沒有多少人涉獵,是第一批高精尖人才,要去國際挑戰。”
成澄星放心地點了點頭。
“文哥在我們學院人緣可好了,特别是最近,誰看到他都忍不住豎起大拇指,誇他正直。”
“為什麼啊?”成澄星問。
趙曉卉簡單地把他在實驗樓裡“十三問太子爺”揮斥方遒、改寫參賽人員名單的戰績,告訴了成澄星。
“……我真無語了,”成澄星聽過後不禁汗顔,着急地問,“那丘教授是他直屬導師,對他以後的項目組研究還是參賽,甚至畢業,沒有影響嗎?”
“應該沒有吧,這事現在就是把丘兆光的名額取消了,還給了關學長,”趙曉卉說,“至于你擔心的,應該不會發生。别說我們物理學院了,就是學校和國家,也指望文哥能填補擴橢圓凝聚态技術的空白。”
成澄星略一沉吟:“可這高階實驗室對他隻有假期才能開放,不是太巧了嗎?”
“這我就不知道了,”趙曉卉擡頭,看着那巍峨莊嚴的現代化實驗樓,“這地方本來也就隻對研二以上的學長開放。”
成澄星默言不語,想着文予甯性格暴烈又直率,橫沖直闖的,在這象牙塔裡因為自身本事夠硬,暫且沒有能傷到他的地方,那以後出了學校呢?
真是不敢想。
“成哥,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
倆人坐到了校園咖啡廳裡,面對面聊天。
“問。”
“你真的不怪我們嗎?”趙曉卉看他搖頭,“我是說,我文哥那個主犯。”
成澄星笑了下,向後仰靠在卡座裡。
“其實結果都一樣。”
“什麼結果?”
“我們會在一起。”成澄星說,“不管他是不是想方設法,讓我以為是我把他掰彎了,最後結果都一樣。”
“那你愛他嗎?”趙曉卉小心翼翼地問,舉起手來,“抱歉,你可以不說的,我隻是很好奇,因為我看不懂。”
“不愛的話,我能在這兒?”成澄星反問道,“不愛的話,我有很多方法逃走,他又能把我怎麼樣。”
“嗯,”趙曉卉點頭,好像很安心了,“謝謝,謝謝你。”
成澄星嗤地一聲笑了:“還用得着謝謝。”
他看到她手腕上戴着一塊橘色的電子手表,不像去年參加考試那樣,齊耳短發,戴的卻是很寬的發圈,擋住了那猙獰的疤痕。
“你當時跟我說的,幫你的班長,就是予甯。對吧?”
“是。”趙曉卉點頭。“你當時就說,這人像文哥。”
“哎,”成澄星好笑地哼了一聲,“這種神經病基本很難看到第二個。”
“……他不是神經病,”趙曉卉小聲抗議,“那時候我爸不但打我和我媽,還對我動手動腳,我割腕,去買農藥想自殺,文哥看到了才來管我的……”
“什麼,什麼?!”成澄星臉色變了,他當時聽到的,隻有家暴。
“我那個生物學上的爹,特别不是東西,文哥是我們班的班長,發現我總受傷,手腕包着的地方滲血,他跟着我回家,才看到我那個該死的爸爸……”趙曉卉給他講起了那塵封的往事,“第一次,他就拿起鐵鍁狠狠地敲了我爸一頓,後來從我包裡翻到農藥,還抓着我爸的衣領要灌他嘴裡,你知道的,他很大隻,十四五歲就很壯了,我爸根本打不過他。”
“那後來呢?!你爸沒采取措施嗎?!”成澄星眼睛瞪得又圓又大。
“後來我爸報警了。”
“……”
倆人看着彼此,都感到荒謬。
趙曉卉笑道:“是挺逗的吧,我爸被文哥揍得抗不住了,就報了警,警察來了,發現文哥沒滿十八歲,就拉倒了,隻訓了文哥幾句。後來文哥抱着書包,非要在我們家住下,我爸就離家出走,不敢回來了。”
成澄星倏地一聲笑了,又連忙道:“抱歉,我不是有意的。”
“不用道歉,這本來就很好笑,”趙曉卉說,“文哥的脾氣是很犟、很硬的,方圓十裡八村都知道,我爸也不敢惹。後來他辍學了,我也念不了,我媽身體不好。等到文哥自學考上了高中,背着爸爸離開山溝,進到城裡,他就告訴我,不要放棄,他會帶我走出大山。”
“你們都是很厲害的人。”成澄星由衷地說。
“那天他打電話告訴我,他喜歡上了一個男孩,特别特别喜歡,喜歡得快要不行了,希望我能幫他,開一盤棋局,引你過來……後面的事,你就都知道了。”
“哼。”成澄星沒有順着往下問,而是好奇道,“他是初一就辍學了嗎?”
“是,我記得他很開朗陽光,主動競選班長,學習是每一科都能考第一,落下第二名很遠的那種學霸,而且熱情又樂于助人,我們都很喜歡他。等到他家裡出了事,離開學校之後,我們永堤初中老師還組織大家集體捐了款,幫他渡過難關。”
成澄星想到了孫志奇、姜鵬他們那場充滿諷刺挖苦嘲笑意味的“募捐”,想到了他們印在t恤上的照片,文予甯背着殘缺的老爸,爬着阡山往外走。
“文哥說你早就知道了,可為什麼沒來問我們,”趙曉卉看着他,“剛開始一定很生氣吧?”
“……還好,沒有很氣。”
成澄星的思緒飄到很遠的地方,還是孫志奇他們那天的募捐現場,文予甯走進教室,看到短袖t恤上印着的照片,一瞬間臉上失去了血色,驚愕而傷痛地望向成澄星。
那個鏡頭,是成澄星心裡揮之不去的噩夢。
甚至他在櫃子裡還稀裡糊塗時,就在瀾亭高中被迫出櫃,周圍同學異樣的眼神,親爹的巴掌,繼母嘲弄的笑,舅舅凝重的歎息……都沒有文予甯一瞬間蒼白的臉,讓他記憶那樣深刻。
“我想不管他做了什麼事,我都不會追究,”成澄星攤開手,試圖總結自己的感受,“我不想看到他無措的樣子。”
倆人在學校走了幾圈,到了中午,到三食堂二樓等着了。
“這是文哥最喜歡吃的一家。”
“大碗面嘛,”成澄星往那窗口裡一看,“無限續面的那種,對吧?”
趙曉卉笑道:“你了解他。你餓了嗎?文哥說咱們可以先點。”
“不餓,你呢?”
“我也不餓,這上午也沒幹什麼。”
“當我導遊了,”成澄星說,“那再等等,等他來的。”
“好。”
成澄星一轉頭,看到一張熟悉的面孔,向他走來。
“澄星。”阮明看着他。
“學長好,放假沒回家啊?”成澄星起身點頭。
“沒有,我們系裡也挺忙的,”阮明坐下,往四周看了看,“他沒下來?”
“沒有。”
阮明點頭:“平時都得叫幾次,才下來,有時過了飯點兒都不來。這位是……你的朋友?”
他看向趙曉卉。
“是我高中同學兼老鄉,趙曉卉,”成澄星說,“你不認識嗎?她和予甯關系可鐵了。”
“哈哈,沒有你鐵,”趙曉卉笑道,“學長好,我是11屆應用物理系的,第一次見。”
“哦,你跟予甯是老鄉啊,我知道了,是叫……曉卉對吧,他跟我提過,”阮明好像忽然想起來了,“平時他身邊也沒有什麼人,項目組就他一個頂梁柱,忙得不行。”
成澄星歪着頭,像是頗有興味地打量着阮明。
“學長你沒點飯嗎?”
“我習慣了等予甯下來一起吃,早點面就坨了。”阮明迎向成澄星的目光,“你們和好了嗎?”
成澄星沒有說話,隻是看着他,面上似笑非笑。
“聽說他又把你得罪了,讓你生氣,這回得180度彎腰行大禮,你才有可能原諒他吧?”
“看得挺仔細啊,學長,”成澄星笑着問,“你上午就看到我們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