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機落地明州,遮光闆打開的一瞬,能看見蜿蜒的水珠。
外邊霧蒙蒙的遮了一層,機艙内乘客有序下機,空姐甜美的告别聲在艙門口響起。
同事Grabriel碰了碰蘇暗的胳膊,“Tammy,就這樣說定了,咱們後天見。”
Tammy是她的英文名,入職這家外企兩年,她仍沒習慣。
溫柔清隽的臉上習慣性揚起一抹笑,淡聲回答:“好。”
事實上,她沒太聽清Grabriel說什麼,但這位細心的外國同事會給她另外發到手機上一份行程,所以她隻需要回應一句就好。
下了飛機,Grabriel就跟她揮手道别。
Grabriel是法國籍,很典型的外國人長相。
金發碧眼,個子高,長相堪比模特,在她們公司,堪稱皮相一流。
諸多同事得知蘇暗這次要跟他一起出差五天,無一不露出豔羨的眼神,蘇暗隻是笑笑,問她們誰想換,同事們一溜煙跑得比誰都快。
但蘇暗是真的想把這機會推出去。
對她來說,Grabriel是男模還是明星都一樣,因為她并不喜歡男人。
而她更不喜歡的是,來明州。
這個地方對她來說别有意義。
得知來明州出差那天夜裡,她失眠到淩晨兩點半。
昨晚更是一夜未眠,吃了兩顆褪黑素也沒睡着,倒是在飛機上,Grabriel興奮地給她講戀愛史時昏昏欲睡。
既來之則安之,蘇暗不疾不徐地把手機開機,微信跳出兩條消息。
一條來自于Grabriel,是一份完整的行程表。
因為他要去見網戀女友,所以今天下午和明天都是她們各自的私人時間,後天上午十一點約了「柏叢材料」的負責人洽談,下午去公司視察……
事無巨細。
所有重要的時間點全部标紅,甚至注明了這次回去需要交的材料。
比起他的外貌,蘇暗更欣賞這位同事對工作的态度。
簡單回複了個OK,又打開另一條消息。
來自于她的高中同學陳詩情。
【陳詩情:我到機場了。】
蘇暗剛想要回,就聽見一道幹脆的女聲:“蘇暗!”
蘇暗擡起頭,在人群裡掃了一圈,終于定位。
“嗨。”蘇暗上前跟那位穿着白色T恤的女孩打招呼,結果女孩一臉懵,幾秒後,陳詩情一臉尴尬地出現,“不好意思,她認錯人了。”
蘇暗怔了幾秒,緩慢地湧起一種名為尴尬的情緒。
陳詩情已經帶着她出了航站樓。
六月的明州是多雨的季節,淅淅瀝瀝的小雨鋪滿了整個世界,霧氣蒙蒙,很多航班晚點。
幾年未見的陳詩情站在蘇暗面前,沉默片刻,陳詩情朝她笑了:“幹嘛?不認識我了?”
“是啊,變化好大。”蘇暗坦誠道:“你跟朋友圈裡長得也不太一樣。”
導緻蘇暗第一眼都沒認出來。
陳詩情卻瞟了她一眼,眼前的女孩長相倒是沒怎麼變,飽滿的額頭,面容溫柔清隽,任誰看都是一副人畜無害的長相,那雙眼清泠泠的,棕色瞳仁像戴了美瞳,一身淺色系的休閑裝,背着個白色雙肩包,棕色直發随手用鲨魚夾夾起來,看上去跟女大學生似的。
“誰發朋友圈還不P圖啊。”陳詩情說:“除了你這個八百年不發朋友圈的人。怎麼樣?明州還是你熟悉的地方嗎?”
蘇暗聳了聳肩:“不太熟了。”
起碼明州的機場擴建了好幾倍,随處可見的高架橋和聳立的高樓,都跟蘇暗記憶裡的明州不同。
這些年她沒回過明州,但跟陳詩情經常聯系。
陳詩情大學去宜城,她們也見過面。
這次陳詩情主動提出要給她當向導,蘇暗也沒拒絕。
很久沒見的朋友起初見面是有些尴尬,但蘇暗是個隻要想,跟誰都能聊起來的性格,陳詩情高中時性格内斂,但她如今在明州二中當英文老師,早已不似當初那般内向,尤其當初她跟蘇暗幾乎無話不談,所以沒多久兩人就再次熟稔起來。
聊工作,聊生活,多是陳詩情在給蘇暗介紹蓬勃發展的明州市。
也跟她聊她們的高中,也就是明州二中。
陳詩情似乎自帶講故事的能力,各種小事都能被她講得繪聲繪色,蘇暗安靜地聽,偶爾應和,一點都不感覺敷衍。
然而,蘇暗望着不停倒退的風景,已經走神了幾秒。
直到陳詩情笑着問:“你回來聯沒聯系黎青禾啊?”
這個名字落到蘇暗耳朵裡的時候,蘇暗背脊一僵。
“她也在當老師。”陳詩情專注開車,沒注意到蘇暗的變化,等回完以後才說:“在我們學校外的教育機構教藝考生的美術,因為長得太漂亮導緻她們機構學美術的特多。”
蘇暗的情緒在幾個呼吸後趨于平穩,淡淡地回:“哦。”
“不過她們那個美術班都是女生。”陳詩情繼續道:“我聽人說好多人給她介紹對象,她都拒絕了。”
蘇暗表現得對這個話題興緻缺缺,陳詩情也就沒說什麼,閑聊起了别的事兒。
到酒店時,蘇暗将帶來的明州特産給陳詩情。
陳詩情擡手看了眼表,“我下午還有兩節課,你在酒店休息,我晚上帶你去玩。”
說完也沒等蘇暗拒絕,便匆匆走了。
蘇暗關上門,擡起手才看見被自己掐出指印的掌心。
光是聽見個名字,就害怕了?
沒出息。蘇暗心想。
-
陳詩情帶蘇暗來的是明州風頭正盛的酒吧「風靡Club」。
盡管出門前陳詩情叮囑蘇暗打扮一下,但蘇暗還是白日那身裝扮,看上去跟酒吧的氣質格格不入。
陳詩情問的時候,蘇暗還攤開手一臉無奈:“我是來出差的。”
陳詩情也沒法說什麼,不過看着她那張臉盯了會兒,很鄭重地說:“你有這張臉也夠用了。”
蘇暗:“……”
「風靡」跟它的名字一樣,風靡一時。
一進來就感覺到了擁擠,刺激人耳膜的重金屬音樂、舞池裡淩亂的身影,倒顯得在吧台前安靜喝酒的蘇暗成了異類。
但蘇暗沒什麼感覺。
陳詩情一進來安頓了蘇暗就去蹦迪了,二十分鐘以後才氣喘籲籲地回來,看見蘇暗就喝了小半杯酒,跟品茶似的,打了個響指叫調酒師給她調了杯「烈焰玫瑰」。
火紅色的酒被她一飲而盡,湊到蘇暗耳邊問:“你來酒吧喝茶的啊?”
蘇暗輕笑:“慢慢喝。”
陳詩情的性格跟高中時判若兩人,用她的話說,每天教那麼多蠢笨如豬的學生,不找點渠道發洩,遲早得被氣成神經病。
“有那麼誇張?”蘇暗問。
陳詩情深呼一口氣:“蘇學霸!要是我們班的學生都像你當年一樣,我做夢都能笑醒好吧!”
蘇暗笑笑,不說話。
那雙眼古井無波,似是沒什麼能牽引她的情緒。
陳詩情盯着她看了好一會兒,很想問問她在明州是不是過得不開心,但想了想還是算了。
幹脆拉着她去舞池裡蹦迪,讓她有什麼不開心的都發洩出來,蘇暗不去,她不太喜歡這種燈紅酒綠的氛圍,如果是黎青禾的話,說不準早就……
當她腦海裡出現這個假設的時候,她怔了幾秒。
七年了。
黎青禾說不定早把她忘了。
蘇暗掙開了陳詩情,再次坐在高腳凳上,要了杯最烈的酒。
調酒師說他們這兒最烈的酒是「今朝有酒」,一杯下肚保你想不起明天的那種。
陳詩情也不再強人所難,幹脆坐在那兒跟她八卦起來,“這酒吧你猜是誰開的?”
蘇暗搖頭。
“你也認識。”
蘇暗再次搖頭。
“姜順!”陳詩情說:“就黎青禾的那個校霸男友,還給你送了一段時間的早餐來着……”
蘇暗聽到這個名字,那杯「今朝有酒」已經下肚半杯,不算艱難地從記憶裡扒拉出來這個人。
但最先聽到的還是黎青禾三個字。
果然,一回明州就逃不開這三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