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頭的風搖晃桃樹枝桠,輕輕投送一片光亮進屋,日光一閃而過,卻也足以晃得柳裁産生又被系統送到沉塘前那夜的錯覺。
隻是這光閃過後,怎的還是如此耀眼?手指觸到柔軟的錦緞,床上,掀開沉重的眼皮,屋内。
極好,不在遊廊,不是重生,他真的救了我。狗系統,還算守諾。
在心中默默歡呼過後,柳裁方感受到腦子似被刀劈斧鑿後,又被澆築進半斤面粉一樣,昏沉疼痛,口内幹澀微苦,鼻中呼出的氣息,熱騰騰如火,把人烤得難受,身上也似被人拆散了骨頭架一樣酸疼綿軟。
輕轉額頭,朦胧間光影飄搖,又看到那個白衣俊美公子了,他換了件沙青色常服,蓮花冠高束起墨發,顔色整肅地斜坐在窗前,右手支着腦袋,正失神地盯着桌子上攤開的一本書。
春風促狹,亂翻書頁,撩起袍角,他任憑春風亂動,兀自神遊物外。
的确是遺世獨立的清流貴公子,想起一夜荒唐,直如一場夢境,柳裁簡直不敢相信自己膽子大到那種地步。要說後悔,假如沒有事發,她貪圖美色并且得到美色,也談不上後悔。
若無沉塘事,夢醒自分别,幻境一場豔遇,相忘于江湖。現在人盡皆知,她倒不怕名譽掃地,系統說的三從四德她早就受夠了,趁此機會離開京城,遨遊四海,也不失一件美事。
可是如今事發,家裡人怎麼辦呢?要不要做場戲,給諸位京城看官演一場金蟬脫殼,假裝自己被家裡人打死,實則江湖逍遙去。這樣既可以保住家門聲譽,又能滿足自己的心願。
正午三刻,尋真奉藥踏進内室,瞧見柳裁雙眼半睜半合,看着她半昏半醒,尋真驚呼:“王爺,柳小姐醒了。”
王爺?!柳裁病體一顫,糨糊似的腦袋來不及多想,深吸一口氣,兩眼一翻,強裝昏睡。大步趕來的裴寂隻能看到她緊閉的雙眼。
柳裁内心震驚不已:老天爺,如何讓我惹了個王爺,若要我命,不妨直取,何苦開這等玩笑。怪不得那些小姐們如得了失心瘋似的,一定要逼着母親處置了我,感情皆因為他所迷的緣故。我可得想個法子,與他斷絕關系才是,否則等不到金蟬脫殼,說不得明天就被發現吊死在房梁上了。
尋真道:“……她剛剛睜開眼睛了……”
裴寂點頭:“……藥放下,退下。”
尋真:!!!
柳裁還不知她早被當衆宣布是救治王爺的恩人,想取她性命的人也已遭到敲打處置,隻自個兒内心惶惶不安。
越尋思越不安,呼吸亂了,眼睫也止不住地輕顫。聽到裴寂屏退下人,滿心以為他也會離開,正待睜眼偷瞧房中是否無人,突然唇角被戳上一物,流出極苦的汁液來。
柳裁:……昏迷的人可以吞咽食物嗎?不管了,太苦,我不喝。
她牙關緊咬,誓不松口,藥汁順着幹裂的唇角一路流到脖頸上。裴寂緊忙放下藥碗,從袖口裡抽出羅帕,從她唇角處一點一點地擦去藥汁。
果然是金尊玉貴的王爺,沒有侍候人的經驗,該先從下往上擦才是,看把被子弄濕可怎麼是好。柳裁的眉頭皺得更緊了。
眼瞅着她的小動作,裴寂幾乎笑出口,丢下帕子,端起瓷碗,勺子在碗裡叮當一響,他輕笑道:“果然稀奇,方救上岸魂還被拘在閻羅殿裡時,尚能略略喝下幾口湯藥,現下身體有所好轉,竟是口都不能張了,莫非是病情加重了?看牙齒緊咬,想來是喂不進去藥了,如此隻好差使兩個粗使婆子,拿上鋼叉,使勁兒撬開了,便是牙齒打落,也得讓小姐喝上藥才好。”
柳裁本就因頭腦昏沉而思緒混亂,後來被他的身份吓到,已是誠惶誠恐,再“”聽他這話,魂都要飛了,哪裡能鎮定下來想他的話有幾分真假,立時戰戰兢兢睜開了眼。
“不……不必。”
微啟秀口,她聲小氣微地說道,臉頰因含羞帶愧以及高熱而顯出不正常的蒼白與粉紅,我見猶憐,道是檻外桃花不及她嬌,一雙眸子嬌嬌怯怯,秋水之眸莫過于此。
豈有此理!裴寂端着碗的手微微一抖:她的雙眸忒惱人了。我昨夜不過吸了兩下迷煙,本清醒的很,就此滅了線香,左不過洗個冷水澡也就是了,哪裡就做下糊塗事,一定是這雙眼睛太勾人了。可惡,實在可惡!
聽到裡面動靜,尋真走了進來,笑道:“王爺别打趣柳小姐了,她還發着高熱呢,仔細驚吓住可就不好了。”
柳裁:……吓唬人呢!狗男人。
想起太醫的叮囑,裴寂一愣,看着别過頭去微合着眼的柳裁,歎了口氣:罷了罷了,怪我定力不佳,怎好枉怪别人,她身子孱弱非常,我真不該出言吓唬。便把藥碗遞給尋真,徑直去外間去了。
柳裁:這位姐姐人美心善。
方誇過,柳裁意識到,她要給她喂藥了,真是可憐,王爺的婢女她也不敢得罪。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柳裁要過碗,愁眉苦臉地一氣兒喝完了,直把她苦得淚眼汪汪。
那藥進到胃裡,一通翻滾,撲騰得她幾欲要吐。尋真變戲法似的摸出一顆話梅,柳裁接了塞進嘴裡,吞咽幾口甜絲絲的話梅津液,這才好受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