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卯初,金烏還未爬出山頭,日光一線,穿不透窗牖,室内還暗着,一切人與物隻似一個帶着些光暈的黑色影子。
朦胧間,柳裁翻了個身,突覺肌膚觸碰到一片溫熱,意識猛地蘇醒,腦海裡穿梭起昨夜之事,立時睜了眼。
裴寂早醒了,看着她往自己懷裡滾,滾過來後就一把摟住,又看着她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摩挲着她細膩柔滑的脊背,道:“再睡兒吧。”
昨夜太累,睡死過去了。她要再滾走,發覺被人摟的結結實實的。
“什麼時辰了?”方一出聲,柳裁頓覺喉嚨有些嘶啞,戛然失聲,狠瞪了裴寂一眼。
裴寂被瞪得嘿嘿一笑,“巳正,外頭下雨呢,你聽。”
外間淅淅瀝瀝,雨絲細密,連成蛛絲一樣,在斜風中往下飄落。
側耳,密密麻麻的雨聲穿透木門與窗牖,不絕地送進房中,柳裁似乎還能聽到雨滴砸落在茂密枝葉上,碎成一片又一片的清脆聲響。
她貼着他的胸膛斜卧,聽着他的心跳在細密的雨聲裡咚咚狂響。
不知過去多久,幾乎要睡着,柳裁耳朵裡的聲響逐漸變得單調起來,雨要停了。
兩人起床。
昨日跟着裴寂返回的李沛德告知,從江陵府快馬呈來了一摞文書,已放在驿樓。
另有驿卒趕回驿站,下河縣疫情已解,當日帶兵駐守維持秩序的縣尉宣布疫病不會傳染後,輕症患者可領藥自行在家養病時,當日僅有零星幾人聽從郎中之言回家。
随後兩日亦隻有少數輕症病人離開。
然昨夜暴雨之後,今日便有七八成的病人排隊領藥回家了。
一些症狀嚴重之人也想離開,但郎中向縣尉言明,重病之人仍需留下,還需根據他們情況再開藥調治數日,等症狀減緩,才可放他們歸家,若眼下離開,病人居住分散,不好挨家挨戶上門看診,延誤病情便不好了。
縣蔚尉采納郎中之言,目前病區僅留重症病人,以及幾十兵士看守。
柳裁在一旁聽完,當下便乘馬車到縣裡采買糕點吃食去了,她要前往病區看望忙到抽不開身讓驿卒遞句話的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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驿樓坐北朝南,共分兩層,樓下用于辦公、登記官員往來之用,樓上則主要存放文書。
裴寂臉色晦暗不明,瞅着這一摞文書氣不打一處來,他還要哄阿寶開心呢,怎麼淨給他找事,便壓着不耐煩問道:“京裡還沒派人來收拾爛攤子嗎?”
李沛德道:“大約後日一早到。王爺,案上有太子殿下密信。”
正在文書最上方壓着,這算什麼密信,是光明正大的文書啊!
打開一瞧,裴寂的臉色陡然從陰轉晴,嘴角不自覺地裂成彎彎的弧度,拔腿便往驿舍柳裁住處去。
“阿寶。”
推開門,空無一人,裴寂急切亢奮的心緒迅速斷崖似率落,她走了,她果然說到做到,不會跟着他吃一點的苦麼。
他冷笑數聲,白淨的臉皮上爬滿了恐慌和不知所措。
“牽馬來。”
李沛德:“王爺,去哪?”
縱然他不太懂得察言觀色,但也瞧出裴寂的臉黑成了鍋底碳,這事心情差到極緻了,上一次發這種脾氣似乎是柳小姐被沉塘那日,他盯着手下打殺了好幾個奴才,也親自到幾個府邸宣了王爺的滔天怒意。
總之,柳小姐醒後,王爺的臉色才從極黑的垮轉為欣喜的垮。
他當差多年,終于福至心靈一回。
“王爺如此着急,幾日回,我好告知柳小姐。”
方跨上馬背的裴寂:“……”
他以為沒哄好她,或者她不信他能處理這件事,已尋隙離他走了。
“哦,不去了。”裴寂下馬,臉色已經緩和下來,他缰繩又摔回給李沛德,“柳小姐怎不在房間,去了哪裡?”
李沛德心中暗喜:柳小姐真真的是制住王爺的良藥啊,提上一句立時見效。
“柳小姐去看望她妹妹了,說是今夜不回。”
裴寂唔了一聲,邁着悠閑的步子回驿樓,開始處辦公務。
今夜不回,明日總該回的。
第二日,裴寂望眼欲穿,巴望着人何時能回,一直到将近黃昏,半點人影也不見,偏等着一傳遞公文來的壓抑,隻得又将自己埋進公文堆裡了。
柳裁回時已到掌燈時分,在病區一日,洗漱不便,回到驿站的第一件事便是沐浴。
等沐浴完畢後差不多到了戌時,泗水那丫頭被她留在病區幫助柳驚春了,傳飯食之事,便得由她自己來了。
“是擺到驿樓那位貴人處嗎?”廚裡新換了廚娘,大約是與前幾日那位張大娘交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