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嬸壓低聲音:“你如今為着他花光家中積蓄,又是買藥又是買書。”
田嬸恨鐵不成鋼,“那絹花你可騙不得我,往日這樣的繡活你定不會接的,沒的費力又耗神。”
若不是家裡實在揭不開鍋,沈鸢定不會這般拼命。
沈鸢赧然搖頭:“不過是想多攢點銀子罷了。”
田嬸語重心長:“那也得顧忌身子,你瞧這都幾日了,你咳嗽還沒好。田嬸是過來人,也是瞧着你長大的。”
田嬸覆唇至沈鸢耳邊,“他那樣的人,家世定然不凡。過日子,還是尋個門當戶對的好,省得日後糟心委屈。”
雪珠子搖曳,晃晃悠悠堆了滿院。
沈鸢抱着考經往裡走,心不在焉。
木門嘎吱一聲響,甫一推開半扇,沈鸢忽然驚呼一聲,忙忙收回握在門上的手。
她拿考經擋着臉,雙頰蘊着紅暈。
“對、對不住,我不是有意的,我不知你在、在……”
屋中的謝清鶴正在更衣。
玄色長袍落在謝清鶴身上,襯出修長筆直的身影。
沈鸢臉紅耳赤,腦中閃過的,是謝清鶴後背橫亘着的疤痕。
那疤痕雖已結痂,可瞧着仍是觸目驚心。
木門又一次被人推開。
清淩淩月光中,謝清鶴披着夜色立在門前,面若冠玉,神色自若。
他溫聲:“……找我有事?”
“我……”
來意抛在腦後,沈鸢目光呆滞,丢下一句“沒事”後,一溜煙跑得無影無蹤。
柴房還在煎着藥,躍動的火光映在牆上。
沈鸢一手捧心,餘光瞥見自己懷裡的考經,她倏地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
擡手在額頭上拍了一拍,懊惱自己剛剛的胡思亂想,竟連正事都忘得一幹二淨。
沈鸢躲在門後,悄聲推開半條縫往外瞧。
院中杳無聲息,半撐着的支摘窗透出謝清鶴半個身影。
隔着缥缈雪霧,沈鸢悄悄凝視謝清鶴半晌。
走近了,才看清謝清鶴是在作畫。
雪地一望無際,白茫茫雪中立着幾株紅梅,簇簇紅梅綴在枝上,如點着胭脂。
沈鸢緩步提裙,雙眼難掩驚歎:“這是後山的梅林?”
也就這樣的畫,才稱得上一句栩栩如生。
雪地中還有兩三隻小雀在争先恐後啄食。
沈鸢眼中染上笑意:“好俊俏的梅花,你怎麼連畫也畫得這樣好?”
想到适才田嬸的擔憂,沈鸢垂首低眉,“你家裡人,可也如你這般……琴棋書畫樣樣精通?”
謝清鶴從畫中擡首,那雙如墨的黑眸似有若無掠過沈鸢。
他淡聲:“算是罷。”
輕描淡寫的三個字,于沈鸢而言猶如午後驚雷,她一顆心漸漸沉入谷底。
心亂如麻。
她目光從自己纖細手指掠過。
從前李媽媽在時,一點髒活累活都不許沈鸢沾手,還會拿草藥制成瓊脂膏,讓沈鸢往手上抹。
沈鸢一雙手養得白淨瑩潤,指骨透着粉色,一點繭子也沒有,有五分的功勞在瓊脂膏。
可她,不擅琴棋書畫。
除了女紅,沈鸢好似在别的地方都一無是處。
她莫名擔心謝清鶴的家人會不喜歡自己,又或是同田嬸一樣,覺得自己和謝清鶴門不當戶不對。
“我也可以學好的。”沈鸢自言自語。
謝清鶴沒聽清:“……嗯?”
沈鸢恍然回神,忙忙改口:“你家裡人,可曾為你相看過人家?”
一語落下,沈鸢面色驟變,花容失色。
她語無倫次,“不是,我隻是好奇,你這樣好的人,親事隻怕也早早定下。”
沈鸢欲哭無淚,滿腹愁思落在手中攥緊的絲帕上。
她如熱鍋上的螞蟻,熱得團團轉,分不清東南西北。
“若是你、你定親了……”
“不曾。”
薄唇半啟,輕飄飄的兩字落下,沈鸢如聽綸音,她愣愣站在原地,臉上有喜也有憂。
“為、為何?”
“家中規矩多。”
“高門大戶,規矩多也是常事。”
沈鸢聲音輕輕。
她雖是沈家的二姑娘,可對沈府的記憶,卻寥寥無幾。
“我聽李媽媽說,若是高門的主母,從小都是要學會看帳管賬。”
沈鸢小聲嘀咕,“也不知道難學不難學。”
謝清鶴眼中似有若無浮過幾分譏诮,似是在笑沈鸢的異想天開,心比天高。
他的太子妃,門第身世相貌性情缺一不可。
以沈鸢的身份,隻怕連東宮的侍妾都夠不上,竟還敢肖想太子妃。
指骨在桌上落下兩聲響,謝清鶴忽聽沈鸢道。
“方才我不小心瞧見你後背的疤痕,那是以前受的傷嗎?”
沈鸢欲言又止。
“傷痕那樣深,你可還記得……如何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