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沈鸢捧着糕點上前,挑兩三塊軟糯的紅豆糕塞到田嬸孫子手中。
小孩子一手握住,咿咿呀呀,笑得不亦樂乎。
沈鸢莞爾,粲然一笑:“多謝田嬸費心,不然我真不知此事。”
田嬸知道沈鸢家中不易,不肯讓孩子多拿,她擡手拍開孫子,抱着他往後退開兩三步。
“這有什麼值當你一聲謝,左右不過是跑一趟罷了。你前日去上香,不曾碰到什麼奇怪的人罷?”
沈鸢思忖半晌。
那日天香寺車馬簇簇,人聲鼎沸。
她一心顧着為謝清鶴求花箋祈福,哪裡還顧得上旁的。
若說變故,也隻有那日受傷暈倒的男子。
可他也是為了救人。
沈鸢搖搖頭:“不曾。”
田嬸長松口氣:“還好你全須全尾回來了,你都不知道我聽到這事,心都麻了半邊。這兩日外面亂,依理也查不到我們這邊,不過你還是得多留個心眼。”
田嬸語重心長,“夜裡睡覺前記得把院門都關緊了,天黑也别再出門了,有什麼事差我們家那小子去就是了,千萬别和你嬸子客氣。”
沈鸢疊聲道謝,她親自送田嬸出門,轉身時又細細查了一番銅鎖。
手指半曲在銅鎖上叩響。
倏爾身後一聲鳥鳴想起,沈鸢轉首回望,遙遙的,似是見着一隻信鴿的黑影。
那影子不過黑豆大小,沈鸢瞧得并不真切。
屋裡掌着燈,一簇燈火映照在窗上。
支摘窗半撐,謝清鶴立在窗前,身影如青竹。
李媽媽走後,院子空落落的,隻剩沈鸢一人。
有時回家,迎接自己的隻有滿院的凄冷蕭瑟,無半點燈火。
和如今大相徑庭。
沈鸢眼睛彎彎,披着雪霜往屋裡走,她懷裡抱着些紅紙。
除夕将至,沈鸢手上的銀錢不多,隻能剪些窗花貼牆上。
“今兒真真是奇怪了,這樣冷的天,竟能瞧見鳥雀。”
謝清鶴淡聲:“是嗎?我不曾看見。”
桌上平鋪着紙紮,毛筆上還沾着兩三滴濃墨。
沈鸢隻當謝清鶴剛剛是在寫文章,不曾多想。
她搬來杌子坐在八仙桌前,眉眼蹙着遺憾,“田嬸剛剛來過了,說是天香寺近來在抓重犯,不讓擺攤。”
賺錢的路子少了一條,沈鸢長籲短歎,忽而又轉悲為喜。
“還好我們去得早,不然連花箋也求不成了。”沈鸢眉眼帶笑,先前的惆怅一掃而空。
謝清鶴漫不經心:“什麼重犯,要緊嗎?”
“說是從牢獄中跑出來的,還傷了好些人,眼下不單是天香寺,連入城出城都盤查得仔細,想來是怕那人渾水摸魚。”
刀起刀落,沈鸢手中的剪子咔嚓咔嚓響,可惜剪出來的卻非她所願。
往年窗花都是李媽媽剪的,李媽媽走後,家中隻剩沈鸢孤零零一人,觸景傷情,她也無心再拿起剪子,隻湊合着過年。
如今有謝清鶴在,自然不能同去歲那般草率。
連着剪壞了兩張紙,沈鸢讪讪将剪子往後藏:“這剪子不好,刀口不鋒利。”
謝清鶴:“給我。”
剪子落在謝清鶴手中,一改先前的笨拙難用。
沈鸢錯愕瞪圓雙目:“你怎麼連窗花也會剪,往年你在家,也剪窗花過年嗎?”
“不是。”
謝清鶴這手藝,還是剛從沈鸢那現學的。
沈鸢一手捧着腮:“那你平時過年都做些什麼?”
好容易過年,她想着學做兩三樣謝清鶴的家鄉菜,省得謝清鶴思鄉情切。
“也沒什麼,不過是在家中設宴請客。”
皇帝纏綿病榻多年,宮中諸事多是皇後料理。
皇後心懷蒼生,憐憫萬民。她又是向來崇尚勤儉的性子,故而宮中大大小小的宴會,向來以“簡”為主。
縱使是謝清鶴的生辰宴,也不曾鋪張。
謝清鶴眼眸低垂,剪子漫不經心握在手中,眉眼淡淡。
不消片刻,“雙魚戲蓮”的窗花赫然出現在謝清鶴指間。
沈鸢目瞪口呆,捏着窗花愛不釋手,她躍躍欲試:“還差‘福’字的窗花,你也一并剪了罷,我怕我又剪壞了。”
眼珠轉動一周,沈鸢一隻手撐腮,托着雙肘搭在桌沿,雙眸怯生生。
白淨手指扣在八仙桌上,不動聲色摳着桌角,欲言又止。
“除了魚,你還會剪‘鶴’嗎?”
沈鸢轉首,目光垂落在窗前婆娑的枯枝樹影,她并不擅長扯謊,借口蹩腳。
“往年李媽媽在時,也會剪仙鶴。”
謝清鶴輕輕擡眸,視線似有若無在沈鸢面上掠過。沈鸢腦袋垂得更低了,雙手雙足無處安放。
“若是太難便算了,左右也不是大事。”
剪子又一次拾落在謝清鶴手中,他眼都未擡:“我試試。”
沈鸢喜笑顔開,猛地轉過臉,目不轉睛守着謝清鶴。
那隻手修長白淨,清秀如青松,許是握筆久了,虎口處有一層薄薄的繭子。手背上青筋分明,血脈贲張。
沈鸢目光追随着謝清鶴的手指,一刻也不曾移開。
玄色廣袖垂落在側,腕骨上那一點弓月般的朱紅如烙印深深刻在沈鸢瞳仁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