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雪落紅梅,青松從山石間隙橫亘而出,遮天蔽雲。小厮仔細攙扶着蘇亦瑾下車,提心吊膽。
“公子你這是何苦,好容易止住血,若是傷口再度裂開,可如何是好?”
從小姑娘口中得知蘇亦瑾受傷的緣由,小厮兩眼一黑,後悔不已。
早知如此,他該多帶些人出來的,也不會留蘇亦瑾一人孤立無援。
“我才離開多久,公子就出事了,若是……”
蘇亦瑾按下他的手,隻覺耳邊實在聒噪:“若是真把他們都帶出來,你以為我們還能出府?”
蘇亦瑾在娘胎時就落下病根,落草後也是小病大病不斷,日日參湯燕窩不斷。
小時候還差點讓山匪綁了去,蘇老夫人也就這一個孫子,自那後恨不得日夜守着。
寒風凜冽,山徑風寒。
蘇亦瑾朝前走了兩三步,朝馬車遙遙行了一禮:“适才多謝姑娘救命之恩。”
蘇亦瑾一身象牙白彩繡祥雲紋圓領長袍,眉目俊朗,謙遜溫和。
不說旁的,單是他身後那輛馬車,也足以道出他家世不凡,馬車頂上是銅金銅火焰寶,四面嵌着百花海棠樣式。
車前懸着兩盞鎏銀八寶明燈,流光溢彩,美不勝收。
沈鸢掀簾看了一眼,匆忙松開。
她指尖攥緊簾子,不讓半點亮光漏入。
“舉手之勞,不足挂齒。”
沈鸢雖未親眼瞧過蘇亦瑾的傷口,卻也知木芸粉隻能暫作止血之用。
她掩唇,拿帕子擋在紅唇後,聲音霎時比平日悶了些許。
沈鸢如實告知,“木芸粉隻能止血,公子還是早些回府尋醫治傷,才是要緊事。”
蘇亦瑾沉吟片刻,再次拱手行禮,不卑不亢:“今日之事多虧姑娘出手相救,姑娘可否告知家在何處,改日我定親自上門道謝。”
天香寺雖是在城外,可若是此事被沈家知曉,興許會打發婆子過來,謝清鶴也不能再繼續留在她家。
想了想,沈鸢隔着車簾道。
“我今日是從家裡偷溜出來的。”
一句話,蘇亦瑾立刻了然,思忖片刻,他從袖中取出一物,遞給小厮,再經他手交到車夫手上。
“如此,我也不叨擾了。日後姑娘若是有事,可以拿着它到城東的書坊,尋一位姓劉的掌櫃。”
書坊是先前打賭,家中表弟輸給蘇亦瑾,此事除了他們兩人,家中無人知曉。
言畢,蘇亦瑾又再次行禮,随小厮而去。
馬車漸行漸遠。
雪色籠罩天地,一片安靜中,沈鸢挽起車簾。
卻見車夫遞來一枚書簽。
那書簽是金粉所造,雕花描金,形如馬踏飛燕。
車夫是田嬸幫忙找來的,也是個莊稼人,今日來天香寺送貨,順路捎沈鸢一程。
見着金光閃閃的書簽,他咂巴咂巴嘴,少不得驚歎:“果真是有錢人家的公子,這書簽隻怕抵得上我半年的工錢了。”
沈鸢在車中聽見這聲,更不想與書簽的主人有交集,飛快将書簽塞到袖中。
又叮囑車夫莫将這事往外說,顯然是對此事避之不及。
沈鸢臉上不安,誠惶誠恐。
謝清鶴擡眸,眼中帶笑。
“你何時膽子這般小了?”
那夜在山腳下,沈鸢孤身一人冒着冷風,四周伸手不見五指,雪珠子如連綿不絕的綢緞壓在沈鸢肩上,差點将沈鸢壓倒。
她卻半點也不曾遲疑。
沈鸢唇角笑意淺淺,她還是先前那句話:“你不一樣的。”
謝清鶴揚眼。
沈鸢目光落在他手背如彎月的紅痣上,心口鼓動。
她忽的想向謝清鶴全盤托出,想告訴謝清鶴,他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他後背的傷痕,也是因着自己。
話湧到唇邊,耳畔倏然響起李媽媽的耳提面命,還有謝清鶴先前對往事的閉口不談。
沈鸢紅唇張合,琥珀瞳仁墜在謝清鶴眼中。
風過山林,枝葉亂顫。
沈鸢眼睫顫若蟬翼,“你比他們、比我……都要緊。”
嗓音細若蚊音,随風而去。
可還是一字不落飄落在謝清鶴耳中。
擡高的指尖無聲一頓。
……
那枚書簽被沈鸢壓在箱底,不見光日。
從天香寺回去後,沈鸢又去田嬸家中走了一趟,想着做些香囊往寺前兜售。
田嬸端來熱茶,語重心長:“你這個法子好是好,隻是你是個姑娘家,臉皮薄,且那地又魚龍混雜,若是碰上些不着調的,連我也不能心安。”
她拍拍沈鸢的手背,“你田叔家的兄弟也在那賣線香,何不拿些香囊放他攤子上兜售,也省得你風裡來雨裡去,兩邊跑。”
沈鸢愕然:“這……會不會太麻煩他了?”
田嬸不以為然,順手又将桌上洗淨的梨子往她手中塞。
“街坊鄰裡的,說什麼麻煩不麻煩。你先家去,趕明兒得了準信,我便去尋你。這梨子你拿着吃,我瞧你這咳嗽總不見好,還是得上點心,可不能諱疾忌醫。”
日落西斜,衆鳥歸林。
餘輝如金光點點,灑落在沈鸢身後。
紅霞滿天,正好是掌燈時分,家家戶戶都趕着熬湯做飯,鍋碗瓢盆聲絡繹不絕。
田嬸挽着沈鸢的手,再三挽留:“留下吃個便飯罷,我昨兒剛做了鹽水鴨,我記着你愛吃這個。說起來,這還是我從李媽那學來的。”
田嬸的兒子早娶親生子,如今隻有兩歲多,平日都是田嬸一人伺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