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鸢知道她辛苦,不肯留下添麻煩。
田嬸疊聲笑道:“這話怎麼說,不就是添雙筷子的事?再有,先前我忙着下地,不也是李媽幫我照看。要我說,除夕那夜你也過來……”
話音未落,忽聽屋中傳來孩子的号啕大哭。
小孩子蹒跚學步,興許是做了噩夢,他抱着一隻布老虎,跌跌撞撞往院外走,口中喋喋不休。
“娘,我要娘!”
孩子扯着嗓子幹嚎。
田嬸自然不能撇開手不管,忙忙挽起簾子入屋,一把抱住孩子往懷裡摟,她動作輕柔撫着孫子的後背。
“不哭了不哭了,祖母在呢。”
屋中時不時傳來田嬸哄孩子的聲音,又是撥浪鼓又是九連環。
孩子的娘親在後院聽見,也忙不疊擦幹手往屋裡跑,心急如焚:“這是怎麼了,可是餓了?”
怕身上的寒氣過給孩子,又往手心哈氣,待冷意退散,才伸手接過孩子。
屋裡點着燭火,光影在風中搖搖欲墜。
沈鸢站在雪中,看着田嬸的丈夫孩子陸續回家,兩人肩上扛着大包小包。
聞得孩子的哭聲,個個如臨大敵,疾步往屋裡趕。
“娘!娘——”
小孩的哭聲還在。
沈鸢眼前忽然一黑,她一手扶着眉心,半蹲在地。
耳畔似乎有孩子的哭聲響起,那聲音既熟悉又陌生。
沈鸢怎麼也想不出那聲音的主人是誰。
眼前倏然閃過一方堆金砌玉的暖閣。
暖閣燒着滾燙的金絲炭,小姑娘遍身绫羅綢緞,張着雙臂往婦人身上撲。
“娘,不要丢下我!娘,娘——”
哭聲撕心裂肺,驚天動地。
金絲藤紅漆珠簾拂起又落下。
小姑娘的哭聲不曾換來女子的半分心軟。
她毫不猶豫甩簾離去。
“娘、娘……”
沈鸢抱着雙膝,喃喃自語。
一顆熱淚蓦地從沈鸢眼角滾落,無聲墜入雪地。
萬籁俱寂,夕陽西墜。
一隻手從旁伸出,将沈鸢從雪地中拉起。
門前燈籠搖搖晃晃。
沈鸢猛地一驚,目光往上移。
她先是看見謝清鶴棱角分明的下颌,而後對上的,是那雙如同秋湖的黑眸。
“怎麼不回家?”
謝清鶴聲音溫和。
沈鸢緩慢擡首,淚眸潋滟,暈染着重重水光。
天色漸暗,白茫茫雪地上唯有他們兩人的身影,一高一低。
萬家燈火通明,沈鸢茫然睜眼,低聲呢喃:“回家……”
在地上蹲得久了,沈鸢一時站不住,整個人幾乎倚在謝清鶴肩上。
她眼中滾着熱淚。
謝清鶴身影一僵,稍頓,他輕輕擡手,在沈鸢後背拍了一拍。
“怎麼了?”
“我似乎、似乎想起我娘了。”
回憶接踵而至,斷斷續續。
沈鸢說話含糊不清,她哽咽着嗓子道,“我求了她好久,可她還是丢下我了。”
沈鸢絮絮叨叨,淚水模糊了她雙眸,她挽唇,隔着一雙霧涔涔的眸子,和謝清鶴相望。
“你不會丢下我的,對罷?”
那年在山上那般兇險萬分,少年都不曾松開自己。
沈鸢喃喃自語,自說自話,“不會的,你一定不會的。”
“……為何?”
“因為……”
沈鸢眼睛如彎月,堅定又笃定,“我信你。”
謝清鶴從小貴為太子,想為他效忠至死的人多如江中鯉,聽過的奉承話也如天上星。
可卻無人如沈鸢這般直白。
那雙盈盈水眸斂着無盡笑意,沈鸢一字一頓,“我信你。”
謝清鶴喉結滾動,不動聲色避開沈鸢的視線。
……
田嬸說到做到,不過兩日功夫,她從小叔子那回來,緊趕慢趕将得來的消息透露給沈鸢。
可惜送來的卻不是好消息。
田嬸心有餘悸。
“還好我留了心眼,多嘴幫你問了一句,說是有朝廷重犯逃到天香寺,如今天香寺上上下下、裡裡外外都查得嚴。别說是做生意,就是一隻蚊子也飛不進去。”
田嬸雙手合十,“老天保佑,可千萬别跑到我們這來,不然這年還怎麼過。”
屋内的謝清鶴忽然擡起雙眼,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