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風雪飄搖,門前懸着的一盞燈籠忽明忽暗,昏黃燭光灑落在皚皚白雪中。
光影微乎其微,幾近泯滅。
沈鸢怔怔揚首,淚水氤氲在眼中。
雪珠子從天而降,落在沈鸢眉眼。
她聽見謝清鶴喑啞的一聲:“沈鸢,你喝醉了嗎?”
醉酒的人哪還有意識回話。
沈鸢額頭倚在謝清鶴肩上,雙手牢牢抱住謝清鶴的手臂。
腦袋一點一點,如鳥雀啄食,點落在謝清鶴肩頭。
“沒有,沒有醉。”
謝清鶴一手扶正沈鸢搖搖欲墜的身影,眉眼平靜淡薄。
他唇角勾起一點清淺笑意。
謝清鶴垂首,一隻手擡起沈鸢的下颌。
四目相對,謝清鶴一雙黑眸直直撞在沈鸢眼中。
“那是因為你的家人?”
謝清鶴一針見血,半點情面也不留給沈鸢。
他一字一頓,“你不喜他們張羅的親事,所以才這般着急尋上我?”
謝清鶴幾乎是笃定的口吻。
沈鸢着急忙慌,連連搖頭:“不、不是。”
她酒量淺,往日又是滴酒不沾,今日貪多喝了兩三杯,這會子暈頭轉向,說話都迷糊。
“與他們不相幹。”
她雙眼蒙着水潤淚珠,隔着朦胧水霧,同謝清鶴相望。
霜雪漸濃,沈鸢恍恍惚惚,好似又見到那夜的少年。
一雙秋眸潋滟光澤,晃在燭光中,如碧波蕩漾。
沈鸢眉眼彎彎,粲然一笑。
“是因為、因為你。”
她半張臉栽在謝清鶴掌心,聲音含糊不清。
謝清鶴眼中無半點波瀾起伏:“……你喜歡我?”
“嗯。”
沈鸢下颌磕在謝清鶴手心,愣愣點着頭:“喜歡,很喜歡。”
“有多喜歡?”
“我、我……”
腦子一時轉不動,沈鸢從謝清鶴掌心擡起臉,纖長睫毛似墜着雨露。
她晃晃悠悠站直身子,指尖攥着謝清鶴的衣袂。
如同那年少年挽着自己。
“是你的話,你想做什麼都可以。”
萬籁俱寂,山中悄然無聲。
遙遙的,似是能聽見頑童在悄悄往雪地中丢鞭炮。
“砰砰”兩聲,像是砸落在沈鸢心口。
“我想做什麼都可以。”
猝不及防,謝清鶴往前走了半步,颀長身影籠罩在沈鸢肩上。
劍眉低斂,黑眸如墨。
落在沈鸢臉上的視線如隐秘山林中吐着紅信子的毒蛇,陰冷森寒,黏稠徹骨。
沈鸢不由自主打了個寒顫。
可酒意正酣,她一時竟忘記躲開,任由謝清鶴挑起自己下颌。
薄唇覆在沈鸢耳邊,謝清鶴面不改色:“那你可别後悔。”
字字挾着朔風落在沈鸢耳畔。
她一隻手胡亂在空中抓了一抓,正好抓住謝清鶴的手腕。
廣袖寬松,輕垂落在側。
眩暈之際,沈鸢又一次看見那枚紅痣,她嘴角往上牽動,喃喃跟着謝清鶴鹦鹉學舌。
“不、不後悔。”
除夕夜,萬家燈火通明。
沈鸢立在風雪中,最後一絲清明也随着風雪飄遠。
再也撐不住,沈鸢雙足無力,栽落在謝清鶴肩上。
北風呼嘯,風聲無痕。
沈鸢嘟哝聲漸弱。
“我會對你好的,你、你信我。”
“我、發誓。”
雪大如席。
謝清鶴立在冰天雪地中,黑眸沉沉如深潭。
半點動容也無。
他從不相信任何人。
也隻有沈鸢這般愚笨無知的人,才會将誓言宣之于口。
朔風凜冽,廊庑下的燈籠晃晃悠悠,終受不住風寒,無聲垂落在地。
青竹編制而成的燈籠不堪一擊,半個燈籠埋在雪地中。
沈鸢一早起來,顧不得為自己添身大氅,匆忙往雪地中奔去。
這燈籠是她幼時和李媽媽一起做的,挂了十來年都相安無事。
不想昨夜一場大雪,竟将它吹落在地。
伸手拂開燈籠上的雪珠子,沈鸢抱着燈籠往回走。
燈籠上的字迹雖模糊不清,卻也能認出是自己所寫。
“今日是正月初一,怎麼偏偏在這一日……”
聲音戛然而止。
沈鸢冷不丁和屋内的謝清鶴打了照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