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自己抱着謝清鶴喋喋不休的畫面倏然如潮湧,走馬觀花在沈鸢眼前掠過。
耳尖如紅色珊瑚,沈鸢怔愣在原地,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懷裡的燈籠如有千斤重,沈鸢目光閃躲,貝齒緊咬着绛唇,幾乎沁出淡淡的血痕。
半晌,沈鸢顫巍巍張唇,一個字一個字往外蹦。
“我、我昨夜吃醉酒,沒給你添麻煩罷?”
“你還記得?”
“自然記得!”沈鸢脫口而出。
話音剛落,她雙腮潮紅,嬌靥如火燒,立在原地動也不敢動。
紅唇緊緊抿着,沈鸢懊惱阖眼,恨不得自個咬斷唇舌。
“我、我……”
一鼓作氣,沈鸢也不知是哪裡來的膽量,三步并作兩步,沈鸢大步上前,一隻手攥住謝清鶴。
“我昨夜說的,不是玩笑話。”
未出口的話猶如燒炭,滾落在沈鸢舌尖上。
她面如胭脂,平生積攢的勇氣都用在今日,“我是認真的。”
光影照不見的地方,謝清鶴一身象牙白彈墨遊鱗紋提花绡長袍,黑眸晦暗不明。
尚未張口,沈鸢遍身的膽量散盡,她雙手捂住雙耳,頭也不回往屋裡跑。
“我、我先去做飯了,你不用急着回我。明日、不,過兩日也可以。”
雙足蹦跶在半空,卻沒能跑開。
謝清鶴握住沈鸢的手腕,忍不住出聲:“柴房在那邊。”
沈鸢面色通紅,足下生風,恨不得拿燈籠罩在自己臉上。
一連三日,沈鸢都不敢拿正眼瞧謝清鶴。
鄉下雖遠離汴京,可到底是天子腳下。皇後既不讓大擺筵席,衆人自是不敢頂風作案,規規矩矩留在家中。
就連田嬸也隻是初二那日回了趟娘家。
“天香寺那逃犯抓到了,如今寺外熱鬧得很,你若是得空,也可以去湊湊熱鬧。”
沈鸢不喜熱鬧,可卻念着謝清鶴的春闱。
她轉首去尋謝清鶴的身影,卻聽謝清鶴難得出聲:“那逃犯……抓到了?什麼時候的事?在哪裡抓到的?”
田嬸一問三不知,她讪讪幹笑兩聲:“這、這我哪裡知曉,不過是瞧着天香寺重新接待香客,胡亂猜的罷了。”
田嬸有理有據,“若不是抓到那逃犯,那天香寺也不敢重新開放,不然傷到百姓可如何是好。”
謝清鶴沉吟不語,雙眉皺緊。
沈鸢對逃犯半點興趣也無,隻是入城怕撞見沈家人,她也隻能在城外溜達。
她慫恿着謝清鶴出門上香,本以為還會費一番功夫,不想謝清鶴竟答應得痛快。
正值正月,前去上香的香客數不勝數。
沈鸢照着田嬸所說,避開山門,往後山走。
後山人迹罕至,山道崎岖,青石台階上落滿重重白雪。
沈鸢款步提裙,笑意綴在眼中:“還好聽了田嬸的話,不然這會我們隻怕還在山腳下。”
腳下白雪松軟,沈鸢一面往上走,一面踮腳去折山中橫亘而出的紅梅。
紅梅簇簇,如夢如幻。
沈鸢一手揉眼,踮腳去夠枝上的紅梅,她自言自語:“是我眼花了嗎,怎麼這紅梅還會動……”
山在搖晃,天在震蕩。
兩三塊碎石從台矶上滾落,沈鸢瞳孔驟縮,遽然揚首。
視線之中是滿目刺眼的白色,成片的雪色如潮起潮落,沈鸢耳邊再也聽不見其他,驟緊的瞳仁中映着如同翻江倒海的雪色。
一記鳥雀嘶鳴忽的掠過長空,徹底撕開平靜的蒼穹。
“雪、雪崩了!”
“快跑、快跑啊——”
轟隆一聲巨響,山石滾着兩丈多高的雪塊,從山頂往下滾落。
道道裂痕從雪團中裂開,攥在手心的絲帕落地。
沈鸢甚至來不及轉身,雪色在她眼前翻湧,腳下石階四分五裂。
耳邊是衆人此起彼伏的驚呼聲,山雪的滾落聲,沈鸢隻來得及瞥見上首的謝清鶴一眼。
她雙眼惶恐:“小、小心——”
驚恐聲疊着無盡的恐懼,雪山崩塌,謝清鶴連人一道被山雪埋沒。
随後,輪到沈鸢。
山神發怒,雪山倒塌。
沈鸢不知昏睡多久,入目是伸手不見五指的黑,耳邊悄然無聲,半點動靜也無。
沈鸢惶恐不安睜開眼,十指連心,手指甫一動作,五髒六腑都跟着疼。
胸腔猶如被巨石沉沉壓着,沈鸢喘不過氣。
她竭力睜開雙眸,想要認出自己是在何處。
可入目所及,隻有濃重漆黑的石壁雪團。
沈鸢運氣算不上十分的差,雪崩時,正好有一塊山石斜斜橫在她頭頂。
她艱難往前半步,腳上似是戴着沉重的腳鐐,寸步難行。
“清鶴,你在哪?”
沈鸢摸着石壁緩慢往前走,嗓音染上哭腔。
她驚懼萬分,倏爾腳下不知踩中了什麼,沈鸢趔趄栽倒在地。
驚呼聲在石壁間回響,襯得四周落針可聞。
沈鸢雙眼聚起淚水,她不敢耽擱,扶地而起。
手中拿着一塊碎石,沈鸢一面走一面敲。
四面靜得吓人,唯有沈鸢手中敲落的“咚咚”聲響,半點旁的動靜也無。
“清鶴,你在嗎?”
越往後,沈鸢心底的絕望更深。
山中森寒徹骨,沈鸢手足麻木,漸漸沒了力氣,氣若遊絲。
“你在哪,清鶴?”
眼皮沉重,敲着石壁的聲音越來越輕。
一隻手忽然握住了沈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