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沈府。
燭火通明,照如白晝。
一衆奴仆婆子手執琺琅戳燈,燕翅般垂手侍立在沈殊身後。
為首的沈殊穿金戴銀,遍身绫羅綢緞,手上戴着嵌寶石團花紋手镯,那手镯是足金的,沉甸甸懸在腕間。
她一手撫着鬓間的镂空雕花水晶钗,穿廊庑,過庭院。
遙遙瞧見廂房的錦繡成堆,沈殊嘴角勾起一抹譏诮。
“二妹妹還沒醒?”
台矶前坐更守夜的婆子本還在打着瞌睡,聽見沈殊的聲音,唬得半點困意也無,忙忙起身行禮。
她讪讪幹笑兩聲,驚魂不定:“姑娘、姑娘怎麼來了?”
汗流浃背,婆子連話都說不利索,顫巍巍道:“這兒病氣重,姑娘還是早些回去,省得過了病氣。”
二姑娘被救後,連着昏睡了□□日,沈父連廂房都不曾踏入半步,隻命人好生照看。
底下的人起初還盡心,後來見沈父不管不顧,也漸漸松懈,哪裡想得到沈殊會親自踏足。
沈殊漫不經心撫着染着蔻丹的長甲。
半晌,朱唇輕啟。
“胡說什麼,二妹妹病了,我這個做姐姐的自是牽挂,哪裡還顧得上病氣一說。”
婆子冷汗沁出,不知沈殊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疊聲笑道:“大姑娘菩薩心腸,隻是二姑娘昏睡至今,連太醫也無可奈何。”
沈殊慢條斯理:“父親請的哪位太醫?吃的什麼藥?一日吃幾回?”
婆子顫抖着身子:“請、請的是餘太醫,吃的藥……老奴也記不清,方子都在茶房呢,大姑娘若想看,老奴立刻着人送來。”
映在廊庑下的黑影抖如篩子,“隻是二姑娘遲遲不醒,藥也灌不進去,老奴實在也是沒法子。”
沈殊擡眸:“……灌?”
婆子自知失言,跌坐在地。
沈殊懶得多看她一眼,衣裙窸窣,翩跹往廂房走去。
任由婆子在外面把額頭磕腫。
玉竹親為沈殊挽起氈簾,簾栊響處,迎面暗香浮動。
湘妃竹簾垂地,貴妃榻上倚着一人。
沈鸢素面朝天,未施粉黛。一身瑩白暗花纏枝紋中衣,手上布滿紅色的血痂。
雪崩那日,沈家本是打發婆子去接沈鸢回府的,不想竟意外得知沈鸢去了天香寺上香。
緊趕慢趕,終究還是慢了一步。
雪山崩塌,沈府的下人遍尋一夜,好容易才在山石下發現奄奄一息的沈鸢。
“你還真是命大。”
沈殊坐在圓凳上,擡手命人送來二和藥。
護甲摘下,沈殊一手端着藥碗,湯勺送到沈鸢唇邊。
沈殊何曾照看過旁人,玉竹忙不疊出聲:“姑娘,我來罷。”
“不必。”
巾帕遞到沈殊唇邊,她動作熟稔為沈鸢擦拭唇角留下的湯藥。
難得有耐心,一口接着一口喂藥。
玉竹恍然彎唇:“是我忘了,姑娘以前也是這樣……”
話猶未了,玉竹忽的驚呼,“二姑娘、二姑娘醒了!”
在榻上躺了将近一旬,沈鸢身子骨都不利索。
入目錦繡珠簾,地上立着彩刻春曉花鳥十二扇屏風,楠木嵌螺钿雲腿細牙桌設有仙鶴騰雲靈芝蟠花燭台。
屏展彩鳳,褥設芙蓉。
榻邊坐着的女子與自己有三四分相像,一雙丹鳳眼淩厲,眉目透着驕矜傲氣。
沈鸢蛾眉蹙起,臉上滿是戒備不安:“我怎麼、怎麼會在這裡?”
嗓音幹啞生澀,甫一說話,胸腔立刻漲起陣陣疼痛。
玉竹耳聰目明,忙端上熱茶,她笑得溫和:“二姑娘,這是你的廂房,你不在這裡,還能在哪?這位是我們姑娘,也是你的姐姐。”
沈鸢目光緩慢移到沈殊臉上。
沈鸢能記起的兒時回憶不多,自然記不得沈殊。
不安凝在眉宇間,沈鸢皺眉凝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