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那一聲“姐姐”依舊沒能喊出口。
沈殊輕蔑瞥視,接過玉竹遞來的絲帕淨手:“既然醒了,日後就好好待在府裡,省得到處亂跑,給家裡招惹是非。”
“我……留在這裡?”沈鸢不可置信,以為自己聽錯。
沈殊輕哂:“父親執意接你回府,難不成我還能攔着不成?”
起身,沈殊提裙,款步往外走,“天色不早,我先回去了。”
“等、等等!”
沈鸢掙紮着起身,雙膝倏地傳來一陣刺骨的疼痛,她身影踉跄,再次跌落回榻上。
沈殊轉首凝眉,不悅:“你做什麼?”
玉竹趕着上前,仔細攙扶起沈鸢,語重心長:“二姑娘,你這腿上的傷還沒好呢,有什麼事吩咐奴才去做就是了。”
那夜在雪中走了半宿,沈鸢雙足早就捱不住,回來将養數十日也不見利索。
她倚着青緞迎枕,一張臉白了又白:“那日、那日在天香寺的後山……”
對上沈殊審視的目光,沈鸢多留了個心眼,斟酌着開口。
“那日在天香寺後山,我記着還有别的香客也被埋在雪山下,他們如何了?”
沈殊不以為意:“這我如何知曉?興許也是被他們自己的家人帶回去了。”
沈鸢心驚膽戰:“那若是……沒有家人呢?”
謝清鶴孤身一人,家人都在金陵。除了自己,哪還會有人記挂他的安危。
沈鸢心中猶如翻江倒海,七上八下。
沈殊坦然:“這是官府的事,與你有何相幹。”
她擡手撫着耳邊的赤金纏珍珠墜子,“難不成二妹妹那日身邊還有人?田家不是說你是獨自上山嗎,總不會他們說了假話?”
沈殊聲音緩緩,如警鐘在沈鸢耳邊敲響。
她心口一震,笑着搖頭:“沒有,不過是多嘴問一句罷了。”
沈殊點點頭:“如此最好。你既回了府,身邊也得有婢女伺候。松苓,你留下。”
一面說,一面又撥了三十來個奴仆婆子留在廂房服侍,有掌管钗環玉簪的,也有灑掃盥漱的。
随後,揚長而去。
松苓為人細心,知道沈鸢剛醒,旁的東西定然克化不動,隻讓廚房送了金翅燕窩湯,另有一盅鹌鹑粥,還有一小碟百花糕。
沈鸢揀了塊糕點細細咬着,不動聲色:“你從前是在哪裡伺候?”
松苓不曾隐瞞,一五一十道明:“我自小跟着大姑娘,他們兩個原先是夫人院裡的,大姑娘的院子就在隔壁,老爺平日都宿在前院。”
她笑笑,“待二姑娘好了,再向老爺請安也不遲。”
松苓處處盡心,知道沈鸢行動不便,還特地尋工匠做了輪椅。
日光滿地,府中錦帶飄飄。
松苓推着沈鸢,穿花拂石。
夾道兩旁種着數株紅梅,簇簇花蕊點在枝頭上,燦若晚霞。
猶如那日在天香寺後山。
沈鸢仰首望,一隻手擋在臉上。
日光穿過斑駁梅枝,橫七豎八淌落在自己眼角。
回沈府半個多月,除了那夜沈殊來尋過自己,再無他人來過。
她不知沈家為何忽然想起自己,又不知沈父葫蘆裡賣的是何藥,為何接自己回府,卻不曾同自己見面。
若真是為了自己的親事,又為何遲遲沒有動作。
梅枝折在掌中,點點紅梅豔若胭脂。
沈鸢雙眉皺緊,思慮萬千。
還有……謝清鶴。
也不知官差可有尋到謝清鶴,若是他沒能撐到那時……
沈鸢不敢再往下細想,剛要推着輪椅離開,忽的聽見紅梅後傳來婢女的竊竊私語。
“可不是,吓死我了。說是那日從天香寺山腳下擡出的死人有百來個,大都面目全非,手腳都沒了。”
“别說了别說了,你再說下去,我晚飯都不用吃了。”
“這又不是我胡謅的,管事婆子都在說,我聽說還有的是上京趕考的書生,好端端的碰上這事,真真是可憐。”
沈鸢手中的紅梅驟然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