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屋内設着點翠珊瑚喜鵲報春紫檀插屏,屏心嵌着珍珠貝母,流光溢彩,錦繡滿目。
簾栊響處,謝清鶴挽着竹簾的手指松開,緩步步入裡屋。
颀長身影映照在插屏中央,他一隻手負在後背,寶藍色曲水紋織金緞鬥篷披在肩上,劍眉星眸,鞋履飒飒。
“……蘇家。”
謝清鶴漫不經心握住銅火箸子,撥動香爐中的香灰。
獅子踩繡球鎏金銅熏香爐點着松檀香,青煙氤氲,如煙似霧。
是他往日在東宮慣用的檀香。
先時在鄉下,沈鸢房中不曾點香,有的隻是她從山上采的草藥,亦或是自己搗鼓的花汁。
皆是些下等便宜的香料。
那些香料入不了謝清鶴的眼,不會供奉在東宮。
如同沈鸢一樣。
不提東宮,便是蘇家,沈鸢也是望塵莫及。
她配不上。
謝清鶴聲音緩緩,“蘇尚書?”
崔武颔首:“是。”
青煙袅袅,謝清鶴一雙如墨黑眸擡起,透過重重白霧和崔武相望。
銅火箸子擱在一旁,謝清鶴指骨落在案沿,有一搭沒一搭敲着。
以沈家今時今日的地位,沈鸢怎會有能耐攀上蘇家,還入了蘇老夫人的眼?
崔武是謝清鶴的心腹,不難猜出謝清鶴心中所想。
他躬身,拱手回道:“蘇小公子身子骨弱,前些日子大病一場,昏睡不醒。蘇尚書遍尋名醫,仍然無果。後來蘇老夫人找到一位道士……”
崔武斟酌着開口,“那道士說、說蘇小公子命局中官殺星多,且日主弱,需得找一位……”
崔武省去中間的長篇大論,言簡意赅。
“沈二姑娘此番嫁到蘇府,名為婚娶,實為沖喜。蘇尚書起初并不同意,後來見幺兒遲遲未醒,隻能出此下策。”
崔武還有一句話不曾明說。
沈鸢嫁到蘇府後,倘或蘇亦瑾病情有所好轉,那自然是皆大歡喜的好事。
可若是他長睡不醒,一命嗚呼,隻怕沈鸢日後的日子不但不好過,還會背上克夫的命運。
汴京城中有頭有臉的人家都不願家中女兒遭這樣大的罪,也就隻有沈父,為一己私利連女兒的生死都可以不管不顧。
沈鸢到底是謝清鶴的救命恩人,崔武揚起雙眼。
“殿下,沈二姑娘的庚帖是沈父做過手腳的,可要我……”
隻要将此事透露給蘇家,這門闆上釘釘的親事定不會再有下文。
窗外雪色朦胧,落得白茫茫一片大地。
謝清鶴眉眼淡淡,漆黑瞳仁無半點波瀾,目光落在崔武身上,如寒刃銳利冰冷。
映在地上的影子不由自主伏得更低。
那是來自上位者不動聲色的震懾和壓迫。
崔武掌心冷汗沁出:“殿下,我……”
“崔武。”
輕飄飄的兩個字落下,如同鐮刀架在脖頸。
崔武不敢怠慢:“在。”
銅箸子在爐壁上發出清脆聲響,咚咚兩聲,似金銅磬響。
謝清鶴輕哂,唇角掠起一點笑。
“你何時這般喜歡多管閑事了?”
崔武腦袋垂得更低,疊聲道“不敢”。
銅箸子在案上發出清脆的一聲響。
謝清鶴拂袖起身:“日後她的事,不必再告訴我。”
崔武垂首:“是。”
……
書坊前的身影不再,七寶香車穩穩當當穿過雪幕,最後在沈府大門前停下。
門前五扇黑漆栅欄,兩頭石獅子伫立在青石台矶之下,一衆奴仆婆子手持通胎花籃式玻璃燈,簇擁着沈鸢往前走。
穿過月洞門,兩側是抄手遊廊,中間穿堂連着抱廈。
沈鸢故意放慢腳步,扶着松苓的手緩緩穿過遊廊。
園中紅梅點點,燦若雲霞。
沈鸢刹住腳步,目光往上擡:“這園子的梅花,倒是開得極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