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樓說高不高,但跳下去多少得摔斷一條腿。
才片刻鐘,她已經在心底咒罵費賀章和尹星竹幾千幾萬遍。
咒他們不得好死,咒他們下輩子投胎成任人宰割的家禽,被生吞活剝,敲骨吸髓。
在室内轉了幾圈,沒有找到任何逃離的辦法。
舒漾氣憤地坐在沙發上。
她抱着費理鐘的西服外套,淡淡的雪松香沁入鼻腔,讓舒漾安心不少。
可手指卻因不耐煩而攥緊,目光不住地往窗外瞟去。
窗外的天空半明半暗,近處還有些光亮,遠處漆黑一團,黑暗中隻有花園裡亮起的裝飾矮燈,以及遠處的車燈閃爍。
其實她根本坐不住。
内心翻湧着的各種思緒,讓她心緒不甯。
她在想,費理鐘會不會來找她。
如果找她的話,會被費賀章威脅嗎?
他會再次抛棄自己嗎?
他會不會以為她讨厭他,不想見他?
畢竟剛剛她跟他生氣,也沒給他好臉色看,他理應這麼覺得的。
可其實她早就後悔了。
現在更是懊惱萬分。
如果有重來的機會的話,她剛剛就選擇環住他的腰,窩進他的懷裡,像很久前那樣溫順地貼着他的耳畔,告訴他,她很想他,很想很想。
可每次想到他将自己抛棄三年不聞不問。
回來後也如此淡定,也沒說想她,也沒解釋自己不辭而别的原因。
心頭那股無名火蹭的一下蹿起,熊熊燃燒。
燒得她臉頰通紅,喉嚨是疼的,胸口也是疼的。
之前舒漾也不是沒想過,費理鐘的離開或許是被費賀章逼迫的。
他有太多理由想讓費理鐘消失,像費理鐘這種不受約束,膽大妄為的瘋子,與井然有序的費家完全相悖。
費賀章眼裡容不下沙子。
他看不慣費理鐘,也看不慣舒漾。
可費理鐘不怕他。
這讓逐漸年邁的費賀章心裡發怵。
可她轉念一想,即使費理鐘有再多的迫不得已。
也不至于三年裡一次不跟她聯系,一個電話也不打。
明明他輕而易舉就能拿到她的聯系方式。
他卻什麼都沒做。
這不像他。
也不是印象裡寵她的小叔。
說不出的難受,像一團棉花堵住胸口,憋着沉甸甸的氣,反複徘徊找不到出口。
隻是她現在既見不到費理鐘,也無法出門。
困頓之下,反倒是濃濃恨意又在增加,隻不過這次是針對費賀章的恨。
無處發洩的情緒積攢在胸中,使她的胸脯起伏不定。
一雙明亮的眸子在昏暗的燈光中閃爍。
舒漾拿起書桌上的地球儀往地上砸。
地球儀在大理石地闆上彈跳了下,發出堅硬的聲音,殘骸咕噜噜滾落到牆角,啪嗒碎裂。
桌上的硯台,筆架,鎮紙玉玺……凡是能砸的都被她砸了個遍,砸完書桌,又砸花瓶,連書架上的書也都被她扒下來,散落一地。
動靜很大,可是無人在意。
書房的隔音效果太好,以至于她也聽不見院落裡喧嚣的聲音。
她近乎報複性地在弄壞整個書房。
加上平時費賀章沒少抽她鞭子,新仇舊恨齊齊湧上。
她想起來,這間舊書房以前就是費賀章的辦公場所。
雖然他已經很久不來,但房間裡肯定裝有有監控的,費賀章既然敢把她關在這裡,自然也會監視她的一舉一動。
想到這裡,她幽幽盯着牆上挂着的聚财九魚圖,暗中翻着舌頭,挑釁般朝他那幅寶貝畫吐了口唾沫:“老狐狸!”
此刻正盯着監控的費賀章,氣得胡子直抖,臉色極差。
他咬着腮幫子,讓人過來,叮囑了幾句。
一縷暗香鑽入鼻尖。
舒漾竟不知不覺産生了困意。
理智被這縷奇異的香氣攪亂,即使她強行撐起身子,眼皮還是在不停地打架。
很快,她就在昏昏沉沉中,倒在沙發上陷入沉睡。
-
舒漾做了個夢。
夢見那年冬天鵝毛大雪紛飛,在港口的泊船都被厚厚的雪層覆蓋。
街道上的積雪早被鏟雪車鏟除,在中間留下濕漉漉的水漬,兩側光秃秃的行道樹都臃腫地裹上了防寒布。
她生病了。
費理鐘難得好心送她去上學。
起初,舒漾還有些不樂意。
他的車技雖然好,就是太驚險,她不喜歡。
可費理鐘今天沒故意飙車,也沒故意拐彎,将車輛開得四平八穩,和他平時的開車風格迥然不同。
舒漾心中暗喜,乖巧地抓着他的手臂,手指輕輕在他内側肌肉上撓。
“小叔,傍晚放學的時候,你能不能也來接我?”
她的聲音嬌軟極了,像蜜餞中拉扯出的糖絲,甜得人發膩。
費理鐘常年健身,他的臂膀十分結實,硬邦邦的像石頭。
舒漾時常被他的體魄給驚歎到,即使在零下十幾度的冬天,他也隻穿着件單薄的襯衫,外邊披着件黑色呢子大衣。
她問他是不是很冷。
他卻總是搖頭。
當舒漾将手搭在他胳膊上時,那股炙熱的體溫透過襯衫傳來,暖融融的。
舒漾才知道他沒說假話。
費理鐘的骨架相對寬大,個子也比普通人高,标準的寬肩窄腰,身上沒有任何贅肉,完美的像古希臘雕像。
然而這樣強勁健碩的身軀,偏偏搭配了一張蠱惑人心的臉。
尤其是他長眸掃過來,眼尾那抹微紅總令她心悸不已。
舒漾不得不承認。
如果某天小叔交了女朋友,她一定會嫉妒得發瘋。
她對他的占有欲像薄殼雞蛋。
隻要稍微敲擊,就會裂開縫隙,陰暗的心思就如溏心流出,沁着血的鮮紅,流着穢濁的蛋黃。
所幸的是,費理鐘一向潔身自好。
雖然她也聽過不少關于他的绯聞,但大多數時候,那些追求者在嘗到惡果後,轉而開始畏懼他,遠離他。
費理鐘掃向某人正偷偷摸摸試圖塞進他胸口的小手。
舒漾悻悻挪開,轉而将手放進他口袋。
“今晚不練琴了?”男人直視前方,餘光卻仍留在少女那張白裡透紅的臉蛋上。
因生病而略顯蒼白的臉,在空調暖風的吹拂下,臉頰幹燥微紅,眼睛濕漉漉的像小鹿般清澈靈巧。
“不練了。”舒漾搖頭,抿着唇笑得極為開心,抓着他的胳膊輕輕搖晃,“我會在校門口等小叔的,你一定會來對吧?”
費理鐘沒回答,隻是替她攏了攏脖子上的圍巾。
風雪迷蒙了他的眼睛,晦暗不清。
那時候,舒漾還不知道。
這竟是她三年裡見他的最後一面。
直到她站在校門口的站台前,等到街燈一盞盞亮起,等到積雪一層層覆蓋住街道,等到薄冰将遠處的車燈拉長刺眼。
她才明白他不會來了。
他消失了。
“騙子。”
她将脖子上的圍巾拽下,丢在了雪地裡。
這條不知是第幾個生日時,費理鐘送她的禮物,就這樣被她踐踏在雪地裡。
裹着肮髒的雪水和泥濘,混雜在街道上,被車輪一道道碾過。
費家的司機來接她時,她正捂着嘴瘋狂咳嗽,仿佛要将肺都咳出來。
原本幾乎痊愈的感冒,在一陣寒風過後,反而變得更加嚴重了。
她躺在病床上幾欲咳死。
一睜眼就是盯着天花闆,恨那個把她丢在冰天雪地裡的男人。
她恨得咬牙切齒。
卻忽然在窗外看見一輛熟悉的黑色轎車駛來。
光秃秃的樹枝倒映着墨色蒼穹,流線型的車身在黑夜裡寂靜穿梭,車窗安靜地亮起暈黃色,從車裡走下來一個寬肩窄腰的男人。
男人身着西裝,黑色呢子大衣将他健碩的身軀包裹住。
他搖晃着手中的打火機,在風中吹出一點猩紅。
舒漾開心極了,她匍匐在病床上,隔着毛玻璃沖他喊:“小叔!”
冰雪的夜晚,連窗戶都是冷的,凍得她手指發麻。
顯然,男人并沒有搭理她。
他也沒聽見她的聲音,隻是靜默地抽完煙,轉身鑽進車廂,關上車門。
舒漾急了。
她拍打着落地窗,手掌被冰棱刺得通紅。
那輛車就這麼在她眼前開走,越走越遠。
暈黃的光在她眼底逐漸消失,化成如濃墨般的黑夜,不見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