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漾聽見電話那頭有片刻停頓。
安靜,靜到她能清晰地聽見男人沉重的呼吸,混着嘈雜的背景音。
男人的聲音帶着輕微的沙啞:“怎麼還不睡?”
或許是飲了酒,或許是奔波的疲倦,帶着些寵溺的溫柔,低沉磁性。
像羽毛在心尖上撩過,癢的。
“我睡不着……”少女的聲音帶着些許撒嬌的意味。
輕輕的,柔軟的,在他耳朵上啄了一口。
那頭顯得更靜默了。
卻沒有挂斷電話。
她将耳朵貼近手機,想聽得更仔細,不想錯過任何細節。
背景裡充斥着喧噪的人聲,有碰杯的聲音,還有胡亂的調笑聲。
似乎是嫌吵,費理鐘換了個地方,周圍的喧嚣頓時被寂靜覆蓋,回蕩在耳畔的是露台上潺潺雨聲,打着芭蕉葉,啪嗒啪嗒。
“小叔,你那邊下雨了嗎?”她問。
聽見男人嗯了聲,她捏着絲綢睡裙的裙擺,狀若無意地輕喃:“我這裡也在下雨。”
窗外是淅淅瀝瀝的雨聲,攪亂心神,将她雜亂無章的心跳砸在玻璃窗上。
心底在下一場無名雨。
風也是混濁的,空氣異常潮熱。
如他沉重和緩的呼吸,一點點浸染皮膚,沁入骨髓裡。
世界好安靜,雨聲仿佛把所有嘈雜都隔絕在外。
此刻,僅僅隻有她和他。
明明隔着如此遙遠的距離。
舒漾卻覺得他們挨得好近,好近。
心貼着心,耳朵貼着耳朵。
彼此糾纏着呼吸,将隐秘心緒混雜在細密雨聲裡,在玻璃上蜿蜒出涓涓細流。
舒漾覺得,沒有任何一刻比現在更像纏綿。
她是被魚線纏住的鯉魚,被垂釣者攥握在掌心,鱗片刮過他的肌膚,在逃脫與掌控中掙紮出破碎愛意。
心好潮濕,好黏膩。
跟她人一樣。
“小叔,你什麼時候回來?”
她的聲音更加細膩甜軟,鼻音中帶着缱绻眷戀,等待他的回應。
費理鐘才離開兩天,舒漾已經覺得分别太久。
沒有費理鐘陪伴的日子,她就像被塑料薄膜裹住嘴鼻,焦灼地渴望呼吸。
男人似乎端起酒杯抿了口,她聽見他吞咽的聲音。
她仿佛看見他喉結滾動的模樣,那雙性感迷離的眼睛正幽幽盯着她,又開始暗湧着她看不懂的情緒。
她聽見男人深吸了口氣,靜默片刻才應道:“明天。”
他的嗓音沙啞的,裹着煙味的,氤氲在她眼前。
她怎麼記得,他明明說過後天才回來。
是因為她剛剛的撒嬌嗎?
舒漾的心在這一刻攥緊,收汁,擠出潺潺的甘甜。
她沒有繼續追問,隻是調皮又小心翼翼,伸出試探的觸角:“小叔,可不可以不挂斷電話,想聽着你的聲音,不然我睡不着。”
心仿佛被熨燙過。
撫平了所有褶皺。
男人沒有應答,隻是低聲哄道,用着微啞的聲音:“睡吧。”
不知不覺已至深夜,暗沉的夜色将男人的眉眼掩蓋住,也将眼底的那抹滾燙掩埋。
好溫柔。
被溫柔的雲包裹着。
“嗯……”她乖巧地點頭,“小叔,我睡了。”
她悄悄閉上眼,卻并沒有睡意。
她在等,像春泥裡鑽出的藤蔓,向男人的方向試探。
直到藤蔓将男人纏緊,纏得結實,她才輕輕吐了口氣,徹底放松神經。
費理鐘果真沒有挂斷電話。
他将手機放在了胸前的口袋裡,偶爾,她能聽見他怦怦的心跳聲。
像沉悶的鼓,敲打着耳膜。
安靜卻踏實。
黑夜是寂寞在遊蕩。
唯有一根虛無的電話線牽連着,這頭與那頭,密不可分。
-
等費理鐘從露台回來,一桌子人才終于從面面相觑的寂靜中回神。
直到他落座,說話聲才逐漸恢複正常。
對面的男人腆着酒肚,面色酡紅,顯然有了醉意。
他沖費理鐘揚起酒杯,笑了笑:“費先生不愧是大忙人。”
意有所指。
費理鐘不置可否,輕點下巴:“接了個電話。”
男人眼裡露出短暫驚訝,随即轉化成暧昧的視線:“原來費先生竟也金屋藏嬌。”
在場的各位都是商界有頭有臉的人,年齡比費理鐘大好幾輪不說,更是縱橫情場多年,誰都懂男人那點心思。
像這樣重要的場合,能讓費理鐘失控的東西并不多。
除了金屋裡藏着的那位嬌,沒有别的原因能讓他突然離席,行動就是最有力的證明。
然而他目光流轉,上下打量着費理鐘。
見費理鐘一副平淡無波的樣子,心中卻更加好奇。
“小侄女。”費理鐘攬起袖子接過服務生遞來的酒杯,沒有更多解釋。
胖男人這才恍然大悟,臉燒紅,為自己的錯意而尴尬。
一直聽說費理鐘身邊有個寶貝侄女,被他從小養到大,呵護備至,寵愛有加,隻是從來沒見他把人帶出來過。
想必年齡尚小,不然他也不會這麼緊張。
胖男人若有所思。
胖手晃動着酒杯,杯底的紅在眼前搖曳,他凝視着費理鐘的臉,試探出聲:“費先生,上回讓你考慮的事怎麼樣了?”
費理鐘扯了扯嘴角,露出涼薄的嗤笑。
将手中的紙牌擲于桌上,漫不經心地回了兩個字:“不必。”
再後來,舒漾就聽不清聲音了。
費理鐘在和他們聊天,聊着她聽不懂的話題,言語中偶爾夾雜幾句英文,口音很怪,像是外國人。
費理鐘在認真做事的時候,聲音是清冷低沉的,如大提琴震動的低弦。
與平日裡不同,少了幾分散漫,多了幾分強勢與壓迫感。
不管怎樣,她隻知道費理鐘一直沒有挂斷電話。
他在以一種特殊的方式陪她。
這樣就足夠了。
足夠令她心生歡喜。
等酒宴結束,已是後半夜。
雨已經小了不少,費理鐘看着尚未挂斷的電話,輕聲喊:“舒漾?”
沒有回應,少女綿長細軟的呼吸聲仿若在耳畔。
如搖曳的水草,晃動着波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