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台上的“羅瑞”對丈夫的話充耳不聞，她像個剛得到玩具的孩子一樣低下頭看向自己的雙腳，像第一次認識到自己竟然還有一雙腿似的，欣喜地踩起了小小的拍子，她慢慢地審視自己的身軀，踩着節拍張開雙手，開始盡情地舞動起自己的身體——仿佛從這一刻起，她才知道自己擁有什麼，才知道自己是什麼。

很多評論家認為，這一場舞蹈代表了“羅瑞”的覺醒，正是從這一場舞蹈開始，她舍棄了所有的外在身份，她不再是誰的女兒，誰的母親，誰的妻子，她從那個疲憊而麻木的軀殼中掙脫了出來，重新成為了她自己。

也和她的創作者一起，成為了世人眼中的瘋子。

克萊斯特看着舞台上盡情旋轉着起舞的女主角，忽然想起了七歲時和老師路加在别處看其他劇團表演的這一幕時，路加的喃喃自語。

他說：“所以這個故事隻能是個悲劇啊，人一旦太清醒，就隻能走向毀滅。”

那時他怎麼回答路加的？

那時，舞到筋疲力盡的“羅瑞”終于倒下，舞台的帷幕亦随之在一片掌聲和叫好聲中落下，第三幕徹底結束，第四幕尚未開場。小小的克萊斯特聽見了老師思考時的自言自語，從舞台上收回視線，回頭看向自己的老師問：

“你不喜歡這個故事嗎？”

“嗯？不，我很喜歡。”

“你隻是喜歡艾勒貝拉吧？每次她有表演，你不管在哪都要去捧場。”他毫不留情地戳穿了路加，“你那麼喜歡她，為什麼不向她求婚？”

路加被他噎得咳了咳，欲言又止了好半天，最後隻強調了一個事實：“克萊斯特，貝拉已經結婚了。”

“不是還可以離婚嗎？”小克萊斯特說得理所當然，想起了什麼，又皺起了眉頭，“你們不是一起長大的嗎？怎麼會讓别人搶先了？”

“克萊斯特……”路加被問得有點頭痛，但看着自己學生不平中帶着困惑的表情，他也說不出什麼重話，隻能無奈地歎氣，“我明白你想要将所有東西都掌握在自己手裡，但人和那些死物不一樣，人的感情更是……總而言之，你以後會明白的——”

他摸了摸小克萊斯特的頭發，又叮囑說：“還有，這些話你不要對貝拉說，我們隻是朋友，如果你讓她感到困擾，我會生氣的。”

底下的觀衆席間突然爆發出的熱烈掌聲喚回了克萊斯特的思緒，是舞台上的“羅瑞”終于舞到力竭，仿佛狂亂的木偶突然斷線，“啪”地摔倒在了舞台上，灰撲撲的厚重裙子壓着她的雙腿，從克萊斯特的角度看過去，那裙子就像一隻停在她腿上的巨大蝴蝶。

他莫名想起，在他被路加收養之前，在他居住的貧民窟裡流傳過一種奇怪的說法，蝴蝶是死亡的使者，會帶走将死之人的靈魂。

克萊斯特不再多想，與其他觀衆一同起身，卻不是為了鼓掌，而是為了離場——他走得太過幹脆，仿佛他不僅停止了觀看這場演出，也停止了尋找霍蘭爾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