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左手邊,往前大概二十公分。”
他不緊不慢,總能報出一些很具體的數字。
鄭千玉很蒼白的手往下去探自己的身份證。他重心有些不穩,另一隻手還要拿手機,手有些用力地攀着櫃面,修剪整齊的指尖泛紅。
“好……好了。”身份證失而複得,鄭千玉由衷地感激他。他翻轉了鏡頭,把身份證握在身前,要讓對方也知道,這是一件多麼了不起的事情。
作為一個盲人,他的鏡頭完全沒什麼角度,更謬論以前他所在意的那些光線和構圖。
隻是能撿到自己掉在地上的東西讓他很高興,沒人知道這兩年來他因為類似的小事崩潰過多少次。
“我出門了。”
他小心地把身份證放到口袋裡,圍巾松散地繞了一圈披着,鄭千玉不再在意它了。
“出門打車嗎?還是地鐵。”
趁鄭千玉還沒挂,林靜松問道。
他聊起天來完全沒有那種随意的感覺,在鄭千玉聽來,那像一個機器人努力讓人覺得他是真人,但其實和真人相比還有一點距離。
這個人在社交上很笨拙——正是因為這一點,讓鄭千玉覺得放松。
“坐地鐵,挺方便的。”
“哦……我也坐地鐵。”
鄭千玉失笑:“你不是要去鍛煉身體嗎?”
對方安靜了一下,語氣很平直地說:“嗯,坐地鐵去。”
鄭千玉往前走了幾步,去摸自己靠在門邊的盲杖,道:“我這邊的地鐵線是新開的呢,現在走二十分鐘就能到了。”
這是鄭千玉生活中的一件大事,現在地鐵口就在樓下,對他來說方便了很多。
“二十号線?”
“嗯?”
“新的地鐵線。”
“你怎麼知道?”
林靜松站在陽台上,他新搬的小區很僻靜,房間朝南,可以看到兩條街外一個嶄新的地鐵口,在太陽的反射下閃閃發光。
“我家在二十号線附近。”
“噢……你也在月湖?”
“嗯。”
在鄭千玉還在上學的時候,發現線上的朋友線下和自己同城是件很令人期待的事情。
那意味着他們可以很容易見面,在彼此的生活中産生更頻繁、更深入的交集。
現在這種期待對鄭千玉來說已經淡了很多,于是他不會像以前一樣,第一時間就說“好啊那我們有空可以出來玩。”
他露出一個微笑,道:“月湖挺好的。”
林靜松:“我們……”
鄭千玉同時開口:“我該走了。”
“謝謝你。”
鄭千玉擺了擺手,表示告别,随後挂斷了電話。
連線挂斷的聲音悶悶地響了一下,視頻黑了,自動退回聊天界面。
林靜松看到自己發的那些簡短而意義稀薄的消息,他雖然知道自己做得很差,但也不知道怎麼做才會更好。
他意識到自己今天的節奏有些快了。釋放出“同城”這個信息已經是操之過急的跳步,如果不是鄭千玉打斷他,“我們可以見面嗎”他就要說出口了。
林靜松默默地冒冷汗。
而這種重大的失誤隻有在鄭千玉挂斷電話之後,他才能恢複理智,冷靜地分析出來。
看到鄭千玉的時候,他什麼都忘了,也不知道節奏是什麼,很可怕地丢了重要的邏輯。
林靜松并非是刻意忽略人情世故,成為一個木讷呆闆的人。
在這方面沒有什麼成長空間,除了他的成長環境和學習就業,鄭千玉也産生了重大的影響。
他初中就認識鄭千玉,兩人間的第一句話也是鄭千玉先說,告白是鄭千玉先說,在一起是由鄭千玉決定。
分開也是。
鄭千玉從不介意他們之間,林靜松的回應更慢,話也更少。因為鄭千玉從不懷疑林靜松對他的喜歡,正如他從不懷疑自己的耀眼。
林靜松記得那一年冬天,鄭千玉去别的城市集訓,他們有兩個多月沒見。林靜松下了晚自習,接到鄭千玉的電話。
他接起來,電話裡有風聲,鄭千玉的聲音很雀躍,非常愉快,他說:“林靜松,你在幹什麼?”
林靜松想他想得要瘋。他說:“……我剛下課。”
風太冷了,直刮他的臉,感覺話說出口就被吹走。
鄭千玉的聲音在電話裡帶着微微的電流,他說:“你擡頭看看。”
林靜松聞言擡頭,鄭千玉從高處的台階跳了下來,他算得非常準,身體協調能力也很好,一下就落到林靜松跟前。
鄭千玉的手放在口袋裡,呼出一點白氣。周末前的一點空隙,鄭千玉坐了三個多小時的車,跑回學校見林靜松,他一點也不覺得辛苦,因為他知道林靜松見到他一定會很開心。
這也一點都不會折損他的驕傲,他也很想林靜松,見到林靜松,是他這一刻最想做的事情。
喜歡鄭千玉讓林靜松有很多時候會覺得自己完了,因為鄭千玉永遠能讓他體會最意外的情緒,他怎麼能掌控自己的大腦和心,十分可怕。
隻是那時林靜松未能料想到真正的“完了”是什麼時刻,他隻能任由自己在“鄭千玉”的沼澤中陷落,他很受用,沒有半分掙紮。
所以也就完全失去在最後的滅頂之災中生存的半分可能。